夜里,王夭灼把冉蕙娘领到了陛下面前,王夭灼和朱翊钧有点像,既然王夭灼给过冉蕙娘承诺,自然要想方设法的做到。
见礼之后,冉蕙娘站着,王夭灼坐着,这后宫里,若论相貌和身材,冉淑妃都是最好的。
冉蕙娘也是清楚,这是此生仅有的机会,若是不能挽回圣眷,怕是要孤苦一生了,多少不得宠的妃子,连自己的孩子的面儿都见不到。
况且,冉蕙娘还不是不得宠那麽简单,所以今天,冉蕙娘精心打扮了一番,生怕让陛下厌恶。
朱翊钧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冉蕙娘是真的知道改悔了。
王夭灼笑着说道:「夫君,她自己不敢过来,我就把她领过来了,夫君也不要那麽凶,吓到了就不好了。」
总归是二皇子丶五皇子的母亲,既然没有内外勾结,没必要过分苛责。
「顾眉生入宫来了吗?」朱翊钧问起了魏国公府的女儿顾眉生。
「夫君安心,已经跟着嬷嬷学起了礼仪,那我就先回去歇着了。」王夭灼也没多停留,将人带到了,之后冉蕙娘何等下场,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朱翊钧仔细打量了下冉蕙娘,才叹了口气说道:「冉淑妃,你知道朕是什麽时候,看出你的心思吗?」
「南巡之后,你处处学王皇后,梳妆打扮丶衣着首饰丶举止谈吐,你处处学她,朕自十岁登基,国朝是多事之秋,你这点心思,朕看出来了,朕让德妃劝你几次,你充耳不闻。」
皇帝的多疑,用曹孟德的话说,就是吾梦中好杀人。
朱翊钧做事是再一再二不再三,他不是没有让人劝过,但冉淑妃当听不懂,那就不能怪他了。
王皇后不来求情,朱翊钧真的会把她送回去。
「蕙娘知错了。」冉蕙娘说了几个字,就哭了起来,但又不敢掉泪,生怕流泪花了妆容,这可是她唯一还算能让陛下惦记下的东西了。
朱翊钧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说你学也就罢了,学的不像也罢了,可是你问前朝那麽多事儿做什麽?」
「选贡案丶济南理工学堂阅示丶徐州知府等等,和你有什麽关系呢?你问朕身边的宦官,这些宦官们是说,还是不说呢?」
「不说,你是主子,他是奴婢,坏了尊卑,说,又违背了规矩。」
「蕙娘真的知错了,还请陛下饶蕙娘一次。」冉蕙娘眼里噙着泪,就是不敢让眼泪流下,其她的内心还是有几分欣喜的,自从上次事儿后,陛下一直没见她,更没跟她说话。
现在陛下肯如此语重心长的教训,那就代表着陛下心里还是有她的。
「行了,擦一擦泪吧。」朱翊钧挥了挥手,冉蕙娘是真的知错了,千不该万不该,问些前朝的事儿,最终恶了皇帝。
冉蕙娘拿着手帕,绕在手指上擦了擦眼泪,才满眼通红的说道:「陛下,蕙娘以后再也不敢有什麽非分之想了。」
「嗯,知道就好,朕去盥洗,你且去寝室等着朕便是。」朱翊钧挥了挥手。
在这件事里,张居正是不敢劝皇帝的,因为冉蕙娘也是他张居正找来的,那是张居正给朱翊钧上的一节课,权力是无所不能,就因为皇帝提上那麽一嘴,远在云南的冉蕙娘就来到了宫里。
倒是王崇古有次面圣,跟皇帝絮叨了两句,王崇古仗着自己年纪大,仗着自己的对大明朝有功,起了个头,就直接了当的说,这国事和家事完全不同,不能拿外廷那套规矩往家里套,会出事的。
这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若是没有点争奇斗艳,那就不是妇道人家了。
朱翊钧事后也稍微反思了一下自己,确实是有些反应过度了。
冉蕙娘整个事情里,朱翊钧有些情绪化了,主要是他意识到了选贡案背后文化贵族的事实,就有些急切。
这种急切,甚至影响到了前朝,大军回朝后,他立刻南下,忽视了京营班师回朝,也有大堆的事儿要处置,也幸好戚继光是五十年份的老帅,对这些事儿都有预料,处理得当。
朱翊钧作为皇帝,是极为合格的,但作为丈夫,是极为不合格的,他太多的精力放在了前朝,忽略了另外一个事实,那就是冉淑妃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其实是李太后和王夭灼的婆媳矛盾。
王夭灼是不好拿捏的,李太后这个婆婆就让冉淑妃跟王夭灼唱对台戏,反正一个是皇帝最心爱的人,一个是最得宠的妃子,唱一唱对台戏再正常不过了。
李太后也决计想不到,会闹到这种地步。
「这是哪出儿?」朱翊钧走进寝室,有些惊讶的问道。
冉蕙娘失宠的这段时间,显然没闲着,准备了点小花样儿来讨好陛下,这寝室里挂着一副巨大的卷轴,还有一盏很亮很亮的石灰喷灯,打在了宣纸画卷上。
冉蕙娘露出了个笑容,弹弄着手中的琵琶,靡靡之音响起,冉蕙娘的身形没入了画卷背后,冉蕙娘颇为曼妙的身影,在画卷上,开始翩翩起舞。
影舞。
在琵琶声中,人影的衣裙开始一件件地掉落,朱翊钧是有些惊讶的。
「夫君。」冉蕙娘从画卷探出头来,满脸羞红的叫了一声。
中国有句古话,床头吵架床尾和,这很多夫妻矛盾,床上打一架就好了,一架不够,再打一架便是,冉蕙娘那颗忐忑不安的心,随着一次次强而有力的冲击,终于踏实了起来。
朱翊钧休息了一日后,离开了莫愁湖行宫,向着杭州府而去,南巡继续。
而此时的杭州府内,浙江巡抚侯于赵丶杭州知府阎士选因为一个案子,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德清蔡氏为何接连追诉?陛下南巡即将来到杭州,我等把这个案子呈送御前,是不是不太好?」阎士选面色为难的说道。
这是一个陈年老案,而且上一任浙巡吴善言已经断过案了。
德清蔡氏和德清徐氏,都是德清县的半县之家,浙江一个县富得流油,半县之家是势要豪右。
万历七年,德清蔡氏把自家女儿嫁到了徐家做正妻,成两家之好,可是这刚嫁过去三个月,蔡氏女就枉死在了家宅之中。
当初吴善言判案,蔡氏女多疾病逝。
蔡正平作为父亲,已经接连诉讼了九年,万历十七年春,蔡正平病逝,长子蔡树常成为了家主,蔡树常仍然不肯放弃,仍要告诉德清徐氏害人性命。
侯于赵摆手说道:「德清蔡氏肯还田,德清徐氏不肯还田,所以德清蔡氏冤。」
阎士选十分无奈,他十分无法理解的说道:「这两件事有什麽关系吗?蔡氏还田就是蔡氏有理?」
「对,蔡氏肯还田,就是蔡氏有理。」侯于赵理所当然的说道。
「不是,侯巡抚,案子能这麽断的吗?」阎士选用力的靠在椅背上,看着顶梁柱,这个杭州知府实在是太难了。
侯于赵实在是太不正常了,断案全看立场。
蔡树常在父亲病逝后,找到巡抚侯于赵,说如果侯于赵肯再查当年妹妹枉死案,他们家就把所有的田亩还田,而不是朝廷所说的可以留下一百顷田。
侯于赵立刻应允,而后在皇帝南巡的关键时间里,侯于赵要力排众议,重启蔡氏女枉死案。
「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有毛病,案子是案子,还田是还田,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起初,我刚到辽东也是这样想的,但后来,我发现用立场去判断问题,反而比所谓的事实更加准确。」侯于赵也是一脸无奈。
德清蔡氏,没有太多的海船,就是为了让妹妹沉冤昭雪,蔡树常就要散尽家财,只求一个公道。
侯于赵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作为地方父母官,是看不到事情全貌的,我在辽东做事,就是立场大于所谓的事实。」
阎士选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那侯巡抚在辽东这麽些年,就没有什麽差池吗?靠立场断案。」
「没有,从无差错,辽东是敌我分明。」侯于赵点头说道。
阎士选郑重的说道:「浙江不是辽东,浙江是你中有我丶我中有你,也有可能是德清蔡氏,在借着所谓冤案和徐氏斗法,想要借着朝廷的势,彻底压死徐氏。」
「也有可能是蔡氏根本不想还田,就是想要我们开棺验尸,彻底得罪所有势要豪右,破坏还田令,我们参与其中不太妥当。」
侯于赵思考再三,还是摇头说道:「重启蔡氏女枉死案,这案子一定有问题,若是没有出错,我向陛下请罪。」
阎士选发现侯于赵真的很难沟通,说好听点叫赤子之心,有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说难听点就是犟驴一样!
这案子,阎士选跟侯于赵吵了足足两个月,侯于赵还是要一意孤行。
蔡氏女嫁到了徐家,死后埋在徐家的地头上,所以一旦重启案件,就要到徐氏家里开棺验尸。
刨人家坟地,这就是衙门把徐家彻底给得罪了,也是把势要豪右之家这个阶级得罪了,浙江还田令差一点点收尾,很可能因为此案出现反覆。
但官大一级压死人,阎士选只能执行命令,侯于赵都说了,出了事儿他去找陛下请罪。
阎士选只能说,这些天上人做事,仗着圣眷在身,肆无忌惮。
但三天后,阎士选看着面前的卷宗,惊骇无比,因为侯于赵是对的!
案子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德清县衙遵从上级命令,在蔡家人的帮助下,真的到了徐家的地界,要挖开了蔡氏女的坟。
徐家一看朝廷来刨自己家坟头,哪里肯?徐家人带着家丁愤怒到了极致,抵死反抗,可蔡家和徐家,平分秋色,谁也奈何不了谁,因为衙门有上级指示,衙门站在蔡家这头,蔡家占了优势。
衙门完成了开棺验尸,打开棺椁,里面空空如也。
蔡家人当场就跟徐家人打起来了,蔡树常当场发疯了一样,伤了徐家三人,逼问妹妹下落。
蔡树常因为伤人,被抓进了德清县收押,为了防止蔡树常在牢里出事,德清县衙门把人移交到了杭州府衙门。
「这…」阎士选头都有些大了,陛下马上就到了,阎士选对这个案子,束手无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