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无奈一笑:「我对缥青不是乱拍……不过以后一定不拍别人了。」
他转过身,将小猫抱在怀里,朝着修剑院方向而去。
约有两刻,缓步静行,裴液和小猫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圣前坊外,朱雀通衢明亮的灯火重新照耀在了视野里。
裴液摸着小猫的耳朵:「你说,今天西洲会不会有些恼啊。」
黑猫不抬头:「你觉得呢。」
裴液想了一会儿:「我觉得,她视野高远,心志辽阔,是不会在这些小事上纠结不清的,争风吃醋于她大概就像个调剂心情的游戏。今日她知晓我和缥青有话要聊,就任由我们出去……我们也没背着她见面。」
「嗯,但?」
「……但情绪上就不好说。」裴液道。
「相信你的感觉。」
裴液又无奈一笑,不过在经历宫城与蜃境之事后,「情绪」大概是他们之间最不值一提的事情,往往就是拿来玩笑的语料,所以他也没太多担忧。
这时候他走到坊外,朱雀通衢明亮的灯火彻底出现在眼前。
即便边缘的坊已经暗淡安静,宽阔的朱雀大街依然繁华如昼,如果深夜的神京城是一堆火焰,那麽朱雀大街就是它最后丶最明亮的馀烬。
裴液在街边立了片刻,提步往北而去,正在这时,他听见身后涌起的丶一浪一浪的呼声。
像是朝着他的身后赶来,裴液停下步子,转身回看,见一条黑色的长龙,布甲丶重骑,以及庞然如山的车辇,俱是铁亮的黑。
朱雀通衢好像一下被黑暗吞噬了,最后一条馀烬也被盖了过去。
长得似乎没有尽头,它是铁一样的光泽,也如同铁一样的坚硬,队形没有丝毫的形变,就直直地推进着。行人们惊愕地撤到一边,无论豪富名流之子丶将相王侯之眷,在这股铁流都四散避开。
即便已在神京生活了多年,这一幕也足够令人陌生,神京城已经二十年没有关于冷枪铁骑的记忆了。
尤其是在这样温柔的春夜。
裴液伫立在原地,抿着唇,他整个人也一点一点变成了铁的样子,手在剑柄上铸成了铁箍。
这条漆黑的长龙从他面前经过,裴液眼神定在空处一动不动,山一样的大辇威严而静默。
唯一飘动着的是数面燕字旗,很多人瞧见这个字也要反应很久才想起那是来自何方。
他确实已经远离神京太久了,燕王雍北,在壬午三月十六的午夜回到了这座他亲手打下的都城。
……
……
裴液望着这条长队直直穿过了这条长街,而后次第进入了皇城,竟然在城门处同样留下了玄甲的卫兵,与禁军共立一处。
没有理会街上的喧嚷,他偏头望了一眼遥远处细高如针的观星台,径直回到了修剑院之中。
「以前我一定会劝你不要冲动。」黑猫卧在窗棂前,罕见地主动开口。
裴液两手枕在脑后,望着房梁:「你可以直接夸我现在稳重,但以前我也没那麽莽撞傻愣好吧。」
「你现在跟稳重也不沾边,只确实不那麽傻愣了。」黑猫道。
「说了我不傻愣。」裴液心不在焉地反驳,手指扣着剑柄的纹路。
他静静望着房梁,屋里挺久没有人声,约有两刻钟。
裴液轻声道:「操你妈的,真想宰了他。」
黑猫一跃到了他的枕旁,没有讲话。
裴液直直望了房梁一会儿,抬手取过书来,继续翻开了这本泛黑的古卷,《幽生篇》已经将至末尾。
入京以后,裴液很少再有心浮气躁的时候,半年来也不过屈指可数的几次。
每次这种时候,他都会用习剑来平定,也许一部分是他本有的习惯,另一部分是明姑娘带给他的感觉,他分不清了。
但总之无论世事多乱,握住一本剑籍,就仿佛进入了一个宁和的世界,握住了改变一切的力量。
裴液翻着书页,绝大部分的意识研习着这门幽静妖谧之剑,揣摩并确定着其中每一个细节;剩下一缕则等着仙人台的魂鸟,他想这时候李缄在做什麽,雍北在做什麽,西洲又在做什麽,他们最快第几个时辰丶能通知给他什麽样的消息。
然而北方的皇宫十分安静,仿佛车队进去之后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所以当第一个时辰过去,小窗「噗」的一声被戳破,一道细影飞入的时候,裴液猛地一下就坐了起来。
然而他摊开手掌,微微怔住了,不是魂鸟细锐的尖爪,而是一枚明润的小玉剑。
少年冷硬的面容一下就松缓下来了,因为那几乎已成为一种反射,每次见到这枚乾净熟悉的玉剑,那股清凉仿佛就从触肤之处一路蔓延进心里。整片夜色都安静下来,杂念消散如冰雪。
比研习剑籍要有用得多。
实在久别了,自年节之后,只闻传言之消息。
「裴液,三月无信,愿心畅体佳。
不知你是否还在神京,冒昧发剑一探。我明日入京,冀望先去寻你,不知合不合适?
临近京畿,渐闻你之消息,原来已声闻于外,非是吕蒙之三日,更近楚庄之飞鸣。
另,剑院半年修业,不知剑练得如何了,明日若果然得见,望与君谈论。
云,三月十六于京畿旅店。」
裴液深吸口气,感受到心中的喜悦一点点像潮水般泛起,它很安静平和,绝不猝然如狂。
裴液微笑一下,一字一字看了这封信好几遍,然后翻身下床,正襟危坐在桌边铺纸研墨,提笔一笔一画地回复了这封信笺。
「明姑娘,我一切都好,得闻你终于至京,心里十分高兴。
明日我可能有些行程,仙人台丶修剑院丶宫城……不知何处,但无论何时,我都极愿意跟明姑娘见面。
练剑的时间不是很多,但也修习了一些,【蝉鱼观】的春剑已练完了。现下正有两门剑在学,等着请教明姑娘。
液,十六夜于修剑院挚笔。」
他细查了几遍没有错字,绑好系在小玉剑上,有些依依不舍地抚了它片刻,然后抬手放飞,任其一掠没入了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