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知道,只要一天不把自己的本体救出救世会,那麽不管他多麽留恋游戏机体身边的人,也只不过是沉浸于一场幻梦而已。
对于那些人来说,他也总有一天会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姬明欢死了。他的机体自然也会消失,也许连带着机体修改历史带来的那些记忆也会消失。
那时不会有任何人记得他,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那样。
沉默了很久很久,苏子麦喃喃地说:「你要救一个人,所以,你才要把老哥和老爹引到冰岛麽?」
「对。」
「那你跟他们好好说,不行麽?」苏子麦低着头想了想,「老爹和大哥看见你写的那些东西,肯定也以为你出了什麽问题。」
她顿了顿:「还有,他们不相信你会那样对我,所以才不相信你。」
「我只是,不想骗你们了。」
「什麽?」
「我只是觉得,反正从一开始我就是在利用你们,那还不如坦诚一点呢,这样至少我心里的愧疚会少一点。」
顾文裕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了在海帆城的那座地下酒吧里,那个和服女孩像是人偶一样空洞而苍白的神情。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其中一人开了口,打破了笼罩在高架桥上的死寂。
「不管你在想什麽,好好跟老爹和老哥解释清楚。」苏子麦说。
「我说了。」顾文裕说,「我全都说了,只是你们不信。」
「你没有。」
「我说了。」
「你明明就没好好说!」
「那你说,我得怎麽做,你教我—」顾文裕低声说,「这种事情得怎麽好好说出口呢,明明已经想好了,最后说出口却一团乱麻。」
「所以,你才是我哥啊—」
苏子麦低着头,漫不经心地说。顾文裕微微地愣了一下,扭头,沉默而不解地看着她。
「谁让我哥就是喜欢胡言乱语丶口是心非,他就是喜欢藏着一堆心事不说出来,让别人去猜—我比谁都了解他,他就是这麽别扭的一个人。」苏子麦轻声说。
她扭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所以啊,如果你不是我哥哥,那你还能是谁?」
看着她的眼晴,沉默了很久很久,顾文裕的嘴唇忽然微微翕动。
「对不起。」他低下了头。
苏子麦不解地问:「对不起什麽?」
「骗了你那麽久,还一直口是心非,还在老爹和老哥面前,用你的安全去威胁他们。」
苏子麦沉默了一会儿,晚风吹起了她耳梢上的发丝。
「那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你妹妹?」她问。
「没有。我讨厌死你了。」顾文裕抱怨道,「每次都要我担心你,要我去救你,明明提醒过你,却听不进人话。」
他叹了口气,「那一次你如果没跟着火车团去旅团找红路灯,就不会被救世会盯上了「你看,你果然把我当妹妹!」
「哪里把你当妹妹了?」
「你不把我当妹妹,你干嘛担心我?」
「都是骗你的,我其实讨厌死你了。」
「那我也讨厌你。」
「那我恨你。」
「那我也恨你。」
「哦。」
「我真的真的真的恨死你了一!你听见了没有?」
苏子麦皱了皱鼻子,嘴上恶狠很地说着,却把脑袋倚在了他的肩膀上。她的眼睛还红着,时不时传来微微的抽泣声。
顾文裕低下了头,默默地看着远方从高架桥上轰隆隆驶过的列车,不知道是什麽人在去往什麽样的远方。
「好好和我说一说吧,这一切到底都是怎麽回事。」苏子麦贴在他肩膀上,低声说。
「行是行。但以你的脑容量真的听得懂麽?」
「我生气了。」
顾文裕想了想:「让我想想,该从哪里开始说。」
「刚才在火车站,你说了『夏平昼』这个名字—」苏子麦低垂着眼,欲言又止。
「对,怎麽了?」顾文裕问。
「可他不是白鸦旅团的那个人麽?」苏子麦抬起头来,终于忍不住问道。
「之前是,现在已经不是了。」
「什麽意思?」苏子麦不解。
「夏平昼从旅团叛逃了。」
苏子麦一愣。
「先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苏子麦摇了摇头,「你为什麽会说他是你?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真的想听麽?」顾文裕沉默了片刻,开口问。
「嗯,不然我被你拐走的意义在哪?以我的实力,想挣脱早就挣脱掉了。」苏子麦开了个玩笑,「这就叫深入敌阵。」
「好好好,就你最厉害。」
「知道就好,快回答我的问题。」
顾文裕说,「夏平昼,只是我的其中一具身体。」
「身体?」
苏子麦一愣,侧过头,盯着顾文裕的脸颊,缓缓地回想着自己此前与夏平昼的一系列会面。
第一次是在东京拍卖会上,那时候如果不是夏平昼放水,那她可能已经死了一如果夏平昼不盯上她,旅团的那个忍者就会盯上她,她根本不是那个忍者的对手;
第二次则是在伦敦的地下酒吧里,当时她碰上了救世会的那几个小孩,和夏平昼一起在侏罗纪世纪的世界里逃亡。
同样的,那时如果没有夏平昼的帮忙,她可能也已经被那个金发小孩的恐龙吞进肚子里。
然后也就是伦敦这件事发生后,幽灵火车团的人才会被救世会的人盯上,林正拳才会死—
苏子麦忽然回想起来,在她出发的前一天晚上,顾文裕忽然情绪很激动地要她留下来。可她没有听进去。
「真的是你—」她喃喃地说。
顾文裕又问:「你还记得当时在伦敦,看见的那几个小孩麽?」
「嗯。」
苏子麦慢慢点头。
顾文裕接着说:「他们里面的其中一个小孩就是我。」
「哈?」
苏子麦愣住了。
「就是那个—跟一个白发小女孩待在一起的,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想了想,顾文裕放弃了描述,「算了,反正就是看他们里面看着最弱不禁风的那个就是我。」
苏子麦眨了眨眼睛,彻头彻尾地呆住了,一句话都蹦不出来。
她慢慢低下了头,回想着地下酒吧那几个病号服小孩的面孔,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但她的确记得有一个男孩一直抱着一个白发小女孩,眼神警惕得像幼狼。
半响,顾文裕低低地叹了口气。
他垂着头,心烦意乱,「我都说了吧,以你的脑袋根本理不清状况的,还不如不告诉你,这样我还轻松一点。」
苏子麦愣了一下,而后蹙着眉头认真地说:
「不行,我要听。」
「没什麽好听的,放弃吧。」
苏子麦沉默着,顾文裕也沉默着。
慢慢的,苏子麦的眼睛又红了。
「你每次都这样。」
一片寂静中,她轻声地开了口。
「什麽这样那样的?」顾文裕回过头,看见从她眼角流下的那一行眼泪,忽然愣住了。
苏子麦缓缓地说:「每次都把话都瞒在心里,就是不愿意说清楚,每次都要让我伤心。」
她压低了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对啊,我是很笨—我是没你那麽聪明—从小到大都被你欺负。但—只要你好好跟我说,我一定能懂的。」
顾文裕愣了愣,而后垂目,看向灯火通明的城市。
他说:「假如世界上有一个很厉害的异能者,他的异能是创造出一个假人,让人记住他,接受他。他身边的人会因为他而产生虚假的记忆,那你会怎麽想?」
苏子麦摇了摇头。
顾文裕接着说,「顾文裕是一个假人,只是一个异能的产物。其实你的哥哥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苏子麦微微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他的这句话。
但她最后还是忍住了。
顾文裕沉默了片刻,缓缓抬起眼来。
他看向从长街之上升向天空的鲤鱼风筝,它在霓虹的照耀下,摇摇晃晃地没入夜空。
「总之,这些都得从一个十二岁的小孩被抓进实验所开始说起...」
」。。
「限制级异能者,编号1002一姬明欢,导师来访,迅速做好准备。」
这一夜,姬明欢又一次听见了熟悉而冷列的提示音,于是他打了个哈欠,缓缓睁开双眼,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
已经临近最后时限了,但他还不清楚救世会会采取什麽对策,也许他们会狗急跳墙,
尝试对他的本体动手也说不定。
他的处境已经不再安全了。
想到这里,姬明欢从床上慢慢坐起身来,扭头看向了监禁室的出口。
只见金属大门正缓缓敞开,走道上的强光漫进了这个银白色的世界里。
此刻光幕里,正站着一道模糊的身影,他身穿白大褂,把双手背在身后,镜片折射着微光。
片刻过后,导师缓缓挪步走了进来,监禁室的大门随之闭合而上。
导师的脸色略显沉闷,不像平日那样和煦温柔,他拉了一把椅子在桌前坐了下来。
「什麽事?」
「你先坐。」
「真烦,没事别扰人清梦好不好?」姬明欢说着,赤着脚下了床,也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导师默然不语。
姬明欢静静地用手指敲打着桌面,时不时抬头瞄导师一眼。
他心想,导师之所以没有和他提到湖猎的事情,是因为导师心虚了,心虚于「利用孔佑灵的能力洗脑湖猎的周九鸦和锺无咎」这件事。
想到这儿,姬明欢没忍住低低地呵笑了一声,开口慰问道:
「你这是咋了啊,半天不说话的,又碰上什麽好事了麽?」
「姬明欢,之前我们提到的人造人计划,已经成功了。」导师忽然说。
「人造人—成功了?」
姬明欢挑了挑眉,缓缓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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