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词章鼎盛,它仍寂寂无名。
这轮照过盛唐的孤月,在宋人吟咏「杨柳岸晓风残月」时,依旧无人问津;
而后,至元朝。
元人编纂《唐音》,煌煌巨册,收入一千三百首唐诗顶级文章,竟再次遗漏明珠,无此篇。
当关汉卿笔走龙蛇,马致远墨泼西风时,那轮盛唐的江月,依旧沉寂在虫蛀的故纸堆里,连影子都未曾映照在元曲的琉璃瓦上。
至明朝!
终于有人,拂去它沾满岁月的尘埃。
可《春江花月夜》这轮月,不过被明代名家,列入「唐诗经典」的寻常星斗之间。
——虽然被提为唐诗经典,可与李丶杜争辉?尚差一整个盛唐的距离,依旧泯然众人。
直至清,
一代文宗王闓运,执笔如刀,在《湘绮楼说诗》中劈开千年迷雾,将此篇评价为:「孤篇横绝,竟为大家!」
八个字如惊雷炸响,震得乾嘉学派士子们的青灯都晃了三晃。
从此——
那轮被遗忘千年的《春江花月夜》,终被评价为唐诗之巅,成为——
诗中的诗!
顶峰上的顶峰!
从初唐到明清,这可是历经了整整一千年的沉寂!
从初唐的琵琶弦,到明清的铜驼泪!
这期间,历经多少代文人?
却埋藏在故纸堆中,堆砌在书阁之上,无名家士子在这篇诗稿上留下半句评点!
江行舟闭目。
他仿佛看见——
皎皎孤月下,一袭青衫的张若虚独坐江畔,怅然若失,满袖潸然,郁愤的将满腹才情之作——《春江花月夜》,那满纸珠玑,尽数抛入那春江流水。
「这首惊艳了初唐时光的文字,被岁月掩埋在故纸堆中,无人问津。
从蒙尘残卷到诗国绝巅,竟要跋涉千年光阴,才重新被世人看见。」
江行舟睁开眼,指尖抚过案上纸卷,墨香里漾开一声轻叹。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他不由一声叹息。
前一身,不知多少文章,皆是如此。
数千载春秋流转,多少锦绣文章随岁月湮灭?
别说少年扬名了。
能在作者活着的时候,将自己的文章名扬天下,那已经是幸运儿!
多少出色文章,十年丶三十年丶百年,终其一生都等不到名声。
而今日——
在这文道昌隆的大周圣朝,他亲眼见证文道奇迹,
诗成刹那,
异象彰显!
文庙圣裁,
金钟自鸣!
文章一成,才气冲霄,顷刻间被文庙圣裁,判定为[出县丶达府丶鸣州丶镇国.]。
不过片刻间,《春江花月夜》这篇文章,瞬间名声鹊起,传遍整个江南道,士子争相传阅。
在这文道至圣的时代,只要[出县]以上的好文章,都是不会被埋没的。
至于被圣裁判定,为高一品,或低一品。
江行舟对此也未太在意。
至少以他在大周圣朝的生命周期内,[半步镇国]文章晋升[镇国]以上的品级,也就在一二年之间,这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整座金陵城在震颤!
镇国级才气,如天河倒悬,自文庙穹顶奔涌而下。
盈满整个百里方圆的金陵城!
百里城郭的飞檐翘角上,竟凝出晶莹的才气露珠,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城内所有文士丶百姓们,犹如置身在才气大潮之中。
「镇国文章!
这是真正的镇国文章啊!
江兄此文!
令我等,见识何为真正的镇国文章!」
金陵客栈,白发老秀才张游艺双手捧起一缕流金般的才气,竟如捧住才气水花,
那才气顺着他的指缝流淌,在青石板上绽开朵朵才气之花。
「得此镇国才气灌输,我三年后秀才大考有望!」
所有士子不约而同展开双臂,捧起从天而降的才气。
他们的青衫被才气鼓荡,涌入自己体内——比他们寒窗苦读数月,还更有效果。
周广进突然发现,自己以前读的那些始终参不透的圣贤典籍,此刻正在才气中渐渐悟道!
江南贡院。
「秋闱第二场,收卷!」
韦观澜将江行舟的这份[半步镇国]的诗篇考卷,放置在案几,见天色已晚,不由负手立于至公堂前。
「第二场,收卷!」
衙役敲响了收卷铜锣之声。
「铛——!」
铜锣声如裂帛,惊破贡院沉寂。
万座考舍内的四千考生,倏然惊醒。
他们纷纷匆忙提笔,急忙书写自己尚未写完的考卷,最后几笔答完。
随后将字迹略显潦草的考卷,塞入考袋内,交给收卷的衙役。
数百位衙役们捧着四千考袋鱼贯而入,阅卷堂内顿时文气蒸腾。
那些朱漆考袋竟在案几上微微颤动,光华四射,仿佛内藏活物。
主副考官丶同考官们,开始纷纷提笔判卷。
「哗——!」
扬州学政打开其中一个考袋,展卷刹那,一道白光自纸面喷薄而出,在梁间凝成三尺文虹。
「异象充盈!」
他顿时一笑,指尖发颤,「此文一看,便有『出县'之资!待我仔细瞧瞧内容!」
一旁的副考官突然拍案,大笑:「妙哉!此文气韵已达『出县'巅峰,只差一线便可『达府'!
却不知,是哪位学子所作?!」
堂中文气渐浓。
韦观澜端坐堂中,袖袍一挥,声音如金铁交鸣:「凡文光异象不及『闻乡'者——一概黜落!」
不多时。
四千份考卷已经被十三位主副考官们判阅完毕。
「第二场,放名!」
韦观澜的喝声如惊雷炸响,整座贡院的琉璃瓦,同时发出龙吟般的共鸣。
「[秋闱乡试第二场——放名!]」
唱榜官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洪亮,每个字都在空中凝成金色篆文:
「甲字一号考舍,江州,江行舟,文成半步镇国,甲等第一!」
甲字二号考舍,金陵,谢栖鹤,文成出县,甲等第二!
甲字七号考舍,苏州,唐燕青,文成出县,甲等第三!
甲字十七号考舍,杭州,徐灿明,文成出县,甲等第四!
甲字二十号考舍,扬州,祝贺知,文成出县,甲等第五!
甲字三号考舍,金陵,王墨青,文成出县,甲等第六!
丙字三百五十号考舍,江州,顾知勉,文成叩镇,乙等第七。
」
甲字三号考舍内。
王墨青耳听得唱榜官高声放名,指节骤然一紧,竟将狼毫笔杆生生捏出裂响。
「第五.?」
他咬牙,
被江行舟丶谢栖鹤二位江南四大才子压制,也就罢了!
——唐燕青丶徐灿明丶祝贺知这些名字竟如刀凿斧刻般悬在自己头顶。
他可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啊!
而且,刺史韦观澜登多景楼宴请,他也在场。
若是秋闱进不了三,那可丢脸了。
「四千考生,仅留一千!
凡不入甲乙丙丁四等者——一概黜落!
即刻离开贡院!」
唱榜官最后一字吐出,江南贡院朱漆大门轰然洞开。
黜落者,出龙门!
贡院大门外立满了金陵府的玄甲卫兵,手中长戈映着残月寒光。
秋闱期间,举子可出,不可入!
此刻,
贡院外早已人潮汹涌。
众多世家华辇上的琉璃宫灯灿若星河,将整条贡院大街映得亮如白昼,金碧辉煌。
却照不亮,三千位落第学子惨白的脸色。
「少爷勿要伤心,保重身子,三年后再赴考便是~!」
有老仆搀着一位从贡院内踉跄而出的世家公子,绣金衣袖,擦过满面泪痕;
寒门士子更是凄惶。
一个个蹒跚的走出江南贡院,有人木然立于石阶前,任凭秋风卷走束发的青巾,只是死死攥着手中朱笔。
「三十载寒窗缘何不中第?!」
一声呜咽突然刺破夜空。
众仆从们循声望去,但见一白发老儒踉跄,跪坐道中,怀中紧抱一块裂开的砚台。
那声呜咽裹挟着墨香,落第者踽踽离场,在满地琉璃灯影里碎成齑粉。
但,
还有千百盏灯笼固执地亮着,依旧在江南贡院外,翘首以待。
那些锦袍家仆们攥紧汗湿的名帖,脖颈伸得老长,死死盯着朱漆大门上那对狴犴铜环——
「我家少爷还在里头.!」
绸缎庄的大管家眺望着,掌心都冒着汗。
他们家的公子留在江南贡院内没有出来,这意味着——他们已经进入秋闱第三场,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场角逐。
最后三百位秀才,将在江南道今岁秋闱之中胜出,成为举人!
或许,他们明日就会让自家祠堂的匾额,从【耕读传家】换成【金桂题名】。
——
ps:忽然想起,正值大比之日,特此遥祝天下学子:
笔落惊风雨,
墨染动乾坤。
鱼跃龙门日,
金榜题名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