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释怀和尚,身份不过是白马寺的监寺,方丈惠日的首座弟子。
在朝廷册封的僧官体系里,不过相当于国子监的经筵进士。
唯有白马寺的「上座长老」丶「方丈主持」等高僧,受朝廷册封,才等同翰林学士的地位。
他们这群国子监的进士不敌释怀和尚!
若让翰林学士,或者文渊阁的殿阁大学士下场,与这监寺僧官释怀论道,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他儒家士子无人?!
那就更丢脸了!
国子监老儒荀悠脸上挂不住,目光带着希冀,在人群中搜寻着可与释怀和尚一战之人。
忽然,
他的目光,落在了到场的七八位新科解元身上。
——江南道江行舟丶荆楚道宋楚望丶关中道秦文丶巴蜀道刘春,等众解元举子。
这些大周各道解元,来年春闱殿试,几乎必中进士——皆是来年春闱夺魁的热选。
很可能状元及第,并晋升为翰林学士。
这意味着,他们的真实实力,要远高于寻常举子和进士,是最接近翰林学士的人。
江南道解元江行舟以玉簪束发,荆楚道宋楚望的湘绣襴衫在雪中格外醒目,关中秦文腰间的青铜古剑,与巴蜀刘春腕间的沉香念珠交相辉映——
在坛下的数万人群中,他们这些解元们鹤立鸡群一般,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老儒生荀悠的目光如风中残烛,颤巍巍看过他们。
「这些年轻举子.或许」
老儒生枯涸的眼底泛起微光。
他们笔下的制艺文章,已得翰林三昧。腹中的经史子集,堪比秘阁藏书,
或许,他们真能.
击败这白马寺释怀和尚?!
老儒荀悠面色微沉,终究放下身段,朝诸位解元拱手一礼,嗓音微哑:
「老朽惭愧……诸位新科解元,今日国子监儒家士子荣辱,全系于此。
还望哪位贤才出手,与那释怀和尚一辩?」
荆楚道解元宋楚望苦笑一声,摇头道:「晚辈虽读圣贤书,却未曾读佛典,不懂其奥义!贸然登坛,只怕徒增笑耳。」
荀悠目光一转,落在江南道解元江行舟身上,眼中燃起一丝希冀:「江解元,听闻你文章锦绣,经义策问皆属上乘,不如……」
江行舟一笑,摇头道:「晚辈不过闲暇时,翻阅过几本佛经。
粗通佛门皮毛,岂敢登坛献丑?」
「江兄过谦了!」
一旁众解元纷纷劝道,「你略懂,总好过我们一窍不通!
我等连佛门经义都未触碰,唯有江兄能担此重任!」
坛上,释怀和尚静立如松,目光淡漠。
看到老儒生荀悠到处找援手。
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似在冷眼旁观,又似胜券在握,丝毫不急。
七宝香车珠帘微动,御前女官之首南宫婉儿倚在软衾之上,纤长睫毛在玉瓷般的面庞投下淡淡阴影。
周围,羽林卫铁甲拱卫。
——却遮不住车内一缕暗香浮动。
她美若天仙的容颜,红唇微抿,闭目思索着刚才,坛上每一句.
指尖轻点鎏金车壁,方才论战中每一句机锋,都在她脑海中清晰回响。
释怀的佛句丶儒生的辩词,甚至台下百姓那声「丢脸」的叹息,都化作无形的文字,在她心间一字排开。
这些,她都要回宫后回禀陛下。
陛下定会问:国子监儒生为何而败?.甚至要她阐述自己的见解。
香车四角的银铃忽然无风自动。
她骤然睁开的美眸,刹那间寒芒流转,望向百丈外骚动的人群!
「江解元,上吧!」
众百姓们也喧闹了起来,他们对这位江南道解元,充满了期待。
「也罢,恭敬不如从命!」
江行舟深吸一口气,众儒生士子苦劝之下,终于颔首应下。
他足尖轻点地面,衣袂翻飞间,身形已如惊鸿掠影,飘然落于九丈论经高坛上。
「江南道解元江行舟,请释怀大师赐教!」
他拱手一礼,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释怀目光微凝,上下打量他一番,淡淡道:「你是国子监的儒生?」
江行舟唇角微扬,笑意从容:「我对诸子百家贯通,三教九流亦曾涉猎……!
我既学孔圣文章,
若说我是儒生,倒也没什麽错。
不过,今岁侥幸中举江南道解元,赴京赶考,尚未正式进入国子监修习。」
按例,他可以直接入国子监就读。只是他初至京城,还未曾报到。
「哦?」
释怀眉头一皱,语气渐冷,「你诸子百家贯通?三教九流皆学?
好大的口气!
我佛门亦是三教之一,莫非你也敢妄言,通晓我佛门?」
江行舟不疾不徐,依旧含笑:「我对佛门,倒也略知一二,不敢说通晓!.
翻过几本佛典,比大多数佛门僧人,多知晓一些!」
「哼!」
释怀和尚眸中寒光乍现,冷哼一声,宽大的僧袖无风自动:「好一个『略知一二'!
好一个狂妄儒生!
贫僧今日倒要看看,阁下这位自诩贯通百家的江南道解元,究竟能参透几分佛门真谛!」
他手中念珠「咔」地一响,沉声道:「江解元,你我比什麽?」
「我若以儒道击败你,
恐怕你心有不服!」
江行舟负手而立,语气轻描淡写,「这样.我就与你比佛偈!
用你佛门之法,击败你!」
「比佛偈?!」
释怀闻言,面色骤变,手中念珠倏然绷紧,胸中气的差点炸开。
所谓佛偈——佛门偈语,乃是「以诗明禅」的大境界。
非但需将浩瀚佛典,融会贯通。
更要吃透嚼烂,消化殆尽,参透其中三昧真意,方能浓缩为寥寥数语,一言道破天机。
从而写出一首佛偈!
一首上乘佛偈,往往暗藏万千机锋,非大智慧者不能解其真意。
犹如儒家文道的「诗词丶经义丶策论」文章一般,里面一字一句皆有出处典故!
这可不是死记硬背一些圣贤典籍,把圣贤经典里的字句,拿出来用这麽简单!
往往一首佛偈之中,充斥着各种佛门「典故丶暗喻丶顿悟丶大道」.非此道中人,听的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敢比佛偈,那往往是佛门尊者!
真正在佛道登堂入室的高僧,才敢相互比佛偈,斗高下!
——此子竟敢,跟他以佛偈论道?!
该死!
释怀心头剧震,目光如电般扫过江行舟淡然的面容。
先前那些国子监儒生,不过照本宣科搬弄圣典经文,进行儒释论道。
看似引经据典,实则都是书上文字,毫无自己的想法。
而眼前这位解元一开口,便是佛偈——绝对是精通佛门,深藏不露的顶级高手!
「好!好!好!」
释怀连道三声,僧袍鼓荡间已暗运佛门真力,怒而狂笑:「江解元既然自诩通晓佛理,敢以佛偈来比!
贫僧今日便以佛偈会友!」
他乃是大周佛门百年第一奇才,白马寺最年轻的的监寺,方丈首座弟子。
这江南道解元江行舟,竟然在他面前比佛门佛语?
他才不信,自己身为佛门奇才,苦修禅门三十载,其馀诸子皆通晓,会比不上一个少年?
坛下顿时一片哗然!
「佛偈?那是什麽?」
有年轻儒生茫然发问。
「蠢材!」
另一位白发老儒激动得胡须直颤,「佛偈便是佛门的诗词妙谛!
犹如我儒家的诗词经义策论文章,非烂熟于心,不能写出旷世文章!
这可不是背诵诸子圣典!.
而是要融会贯通,写出一篇新意佛语!」
「这这岂不是要当场写佛偈,比试两人佛学的造诣高下?」
众人面面相觑。
「正是!」
那老儒声音发颤,「江解元竟要与白马寺监寺,释怀高僧,比佛门悟道的境界?这.」
「他这不是自取其辱吗?.我们儒家子弟,平日也不看佛经,谁能精通佛门经义?」
有人失声惊呼,「不过,江解元若是输了倒也罢了,若是赢了.
释怀大师颜面何存?」
老儒荀悠浑浊的眼中迸射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死死盯着坛上那道身影。
「比比佛偈?」
他乾裂的嘴唇颤抖着挤出这几个字,心中翻江倒海——这尚未及冠的少年江南道解元,不以儒家经典破佛门经典,竟敢在佛门圣地与高僧比试佛偈?
「且慢!我忽然想起一事!」
人群中忽有一人拍案而起,激动得声音发颤:「诸位可还记得,江解元那首名动江南的《夜泊枫桥》?」
他深吸一口气,朗声吟诵道: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吟罢,四下顿时一静。
「这」
一位青衫士子喃喃道,「寒山寺千年古刹,历代文人题咏无数,在寺内立下碑文!却从未有一篇能超越此诗意境!」
「正是!」
先前那人激动道,「此诗看似写寒山寺之景色,实则暗含佛门意境!
[夜半钟声到客船]——此钟声,振聋发聩,充满了禅意!」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正是!」
老儒荀悠猛地抬头,浑浊的双眼骤然清明:「难怪.难怪他敢比佛偈!原来早在那时,他就已精通佛经.」
坛下众人面面相觑,再看向江行舟时,眼中已多了几分惊疑——
这位江南解元,莫非真能与白马寺高僧一较高下?
释怀和尚闻言,手中念珠倏然一顿,眼中精光暴涨:「好一个《枫桥夜泊》!
看来江解元也是精通佛门的高手,今日贫僧必定小心应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