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禾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就算再不想,也不能抗旨。
听到温禾应下,李承乾瞬间松了口气,嘴角偷偷上扬,连忙缩回车厢里。
温禾整理了一下衣襟,弯腰钻进马车。
车厢内空间宽敞,铺着柔软的锦垫,李世民端坐在左侧,手里拿着一卷书,却并未翻看,神色看着有些沉郁。
温禾顿时感觉不妙。
等温禾坐稳,其馀人也纷纷上了各自的马车。
武士彠出门仓促,没来得及准备马车,便应了窦静的邀请,同坐一辆马车。
三小只和温柔则挤在温禾原本准备的马车里,齐三与冯大虎一左一右牵着缰绳,稳稳地跟在车队中间。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平稳的「咕噜」声。
车厢内一片安静。
走了好一会,车厢内的三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温禾觉得气氛有些怪,但为了不惹火上身,还是决定敌不动,我不动。
最后还是李世民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带着几分沉重。
「今年各地收成都不算好,皇庄之前报上来的帐目,最好的一亩地也不过一石,差些的甚至只有六斗。」
温禾这才明白,难怪刚才李承乾那般害怕。
李世民今天这心情不算好啊。
他这是当心今年的收成,会影响到明年他进攻突厥的事情吧。
他连忙宽慰道:「陛下,今年雨水虽少,却未造成大规模乾旱,能保住这般收成,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且之前陛下兴修水利,加上除虫害,明年便没了蝗灾。」
「如今一来,明年肯定就是大丰收了。」
李世民沉着脸,轻哼了一声,目光转向温禾。
「你可知,之前分给辅机的那部分环王粮种,如今长势如何了?」
「额……微臣不知。」
温禾愣了一下,他平日里忙着工坊和农庄的事,哪里会关注长孙无忌府中的粮种情况?
但看李世民的神情,那粮种的长势想必好不到哪里去。
「他倒是把粮种种在了自己的农庄里,可到头来,一亩地只收了九斗。」
李世民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
「他那农庄本是上好的良田,灌溉也方便,竟还不如朕的皇庄收成好,实在荒唐!」
「不至于吧?」
温禾有些愕然。
环王粮种即便照料不周,也不该只有这点收成,长孙无忌怎麽会把事情办得这麽糟?
一旁的李承乾见气氛紧张,连忙小声解释:「先生,是舅父府中的农户偷了懒,之前舅父让他们挖掘水渠,可农庄的管事仗着有蓄水池,便迟迟没动手,后来天旱,良田干得裂开了缝,就算后来补上了水渠,也没能救回来多少稻苗。」
「舅父一怒之下,将管理农庄的几个管事都打死了,那些农户也都遭了殃了。」
李承乾似乎有些不忍。
温禾闻言,更是诧异。
长孙无忌向来心思缜密,怎麽会在农事上这般粗心大意?
这实在不符合他平日里谨小慎微的人设。
「罢了罢了,辅机本就不懂农事,也不能全怪他。」
李世民摇了摇头,语气缓和了些,算是给长孙无忌找了个台阶下。
他对长孙无忌的信任,朝中无人能比,即便出了这样的差错,也不愿过多苛责。
温禾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心中清楚,李世民对长孙无忌的信任,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即便到了晚年,李世民对朝中大臣多有猜忌,却始终未曾怀疑过长孙无忌,最后还放心地让他辅佐李治。
至于后世传言,说李世民临终前对长孙无忌起了杀心,不过是后人的猜测罢了,当不得真。
马车一路前行,从热闹的坊市穿过,渐渐远离了长安城的喧嚣。
待驶出明德门,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道路两旁的田野里,遍布着金黄色的麦穗,虽然比往年稀疏了些,但好歹长出了粮食。
不知过了多久,车队渐渐驶入温家庄的范围。刚一踏进庄子,众人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一望无际的田野里,绿色的稻叶与金黄的稻穗相互交织,风一吹,稻浪翻滚,空气中满是稻谷的清香。
比起长安城外那些稀疏的庄稼,这里的稻穗更加饱满,稻秆也更粗壮,一眼望去,便是一派丰收的景象。
窦静坐在马车内,掀开窗帘看了一眼,瞬间瞪圆了眼睛,脸上满是震惊。
他为官这麽多年,见过无数农庄的庄稼,却从未见过长势这般好的稻田。
而且竟然还是在这乾旱时节。
车队渐渐接近温家庄,远处已能看到庄子边缘的茅草屋,田埂上还插着几面褪色的小旗。
那是庄户们特意做的记号,标记着要留给温禾收割的第一茬稻田。
冯大虎从赶车的位置跳下来,手里攥着一面铜锣,快步朝着庄子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小郎君来了!快把镰刀丶稻筐都搬出来!」
「铛!铛!铛!」
清脆的铜锣声在庄里响起,原本在自家院子里磨镰刀丶编稻筐的庄户们,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顿时眼前一亮,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扛着工具朝着村口跑去。
「是冯管事的锣声!小郎君真的来了!」
「快!把那片最肥的稻田留好,等小郎君来割第一镰!」
不一会儿,村口就聚满了人,男女老少都带着农具,手里要麽攥着磨得鋥亮的镰刀,要麽提着编好的竹制稻筐,脸上满是期待的笑容。
几个年长的农户站在田埂边,望着远处驶来的车队,忍不住感慨:「今年咱这稻子,比葛家庄的好多了,穗子沉得压弯了秆,今日说什麽也得让小郎君割第一茬,沾沾好运气!」
「可不是嘛!若不是小郎君教咱们沤肥丶给咱们粮种,哪能有这麽好的收成?早就在家里愁粮食了!」
有庄户已经提前去了选定的稻田,把田埂上的杂草清理乾净,还在田边摆上了水壶和粗布帕子。
知道小郎君要下地,特意准备着给大家解渴擦汗。
孩子们则围着田埂跑,手里拿着刚摘的狗尾巴草,盼着能早点看到小郎君割稻子的模样。
车队越来越近,庄户们的欢呼声也越来越响。
不等温禾与李世民乘坐的马车停下,大家就一窝蜂地涌了上去,围着马车喊:「小郎君!您可来了!稻田都给您留好了,就等您割第一镰呢!」
「小郎君快下来,看看咱们这稻子,比去年的饱满多了!」
车厢内,李世民听到外面的欢呼声,,忍不住轻笑一声,看向温禾:「你倒是得民心啊。」
温禾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故意眨了眨眼,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说。
「额,陛下,您不会是要找理由砍了我吧?」
一旁的李承乾听到这话,瞬间吓了一哆嗦,惊愕的双眸瞪得滚圆,连忙看向李世民,生怕父皇真的动怒。
先生太大胆了,竟然敢说这种话!
李世民没好气地瞪了温禾一眼,伸手就朝着他的脑袋拍了过去。
「你这竖子,说的什麽胡话!朕在你眼里,就是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君王?百姓敬你,是因为你给他们带来了好日子,这是好事,朕高兴还来不及。」
「那您冷不防冒出这麽一句,可把我这小心脏吓得不轻。」
温禾揉着被拍的脑袋,故作委屈地说。
他心里确实有点打鼓。
一个臣子太过得民心,在历代帝王眼中都不是小事,若是遇上汉武帝那样多疑的君主,他还真得琢磨琢磨退路。
眼前这位现在不至于,但谁知道以后呢?
连李靖都要小心翼翼的,何况是他。
「啪!」
李世民又抬手拍了他一下,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你好歹也是太子名义上的老师,竟还这般不知体统!怎麽,是皮子痒了,非要朕抽你不成?」
他不过是有感而发夸了一句,这竖子觉得他起疑,实在该打。
温禾揉着脑袋,瞥见李承乾在一旁笑得前仰后翻,忍不住抬脚朝着他的小腿轻轻踢了一下。
「笑个屁啊!尊师重道懂不懂?没看见你先生我被陛下欺负了?」
李承乾连忙收住笑,憋得脸颊通红,肩膀却还在不停抖动。
李世民见温禾欺负自家儿子,抬手又是一巴掌落在温禾头上。
「卧槽,陛下你过分了,把我打傻了,对你有什麽好处?」
这都三巴掌了!
要不是你是李世民,老子肯定和你没完!
「你欺负朕的儿子,朕还不能打你了?等回去,就让虞世南好好教教你,什麽叫做君臣之道!」
这话纯属帮儿子出气,李承乾再也憋不住,捂着肚子大声笑了出来,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一直到马车停下,他下了车,他的笑声都没停过。
三小只和窦静丶武士彠已经下了车,看到庄户们扛着农具围着马车,又听到车厢里传来的笑声,都一头雾水。
刚才还安安静静的,怎麽一会儿工夫,太子殿下就笑成这样了?
温禾揉着被打了好几下的脑袋,没好气地撇了撇嘴,朝着后头喊了一声:「小柔,过来。」
温柔连忙跑过来,牵着温禾的手,跟着他一起下了马车。
刚落地,就有庄户递上一把镰刀:「小郎君,这镰刀磨好了,您试试顺手不?」
突如其来的镰刀,吓了温禾一跳。
他下意识的护在了李世民和李承乾的面前。
知道看到是一张朴素的脸,他才松了一口气。
温禾接过镰刀,掂了掂,笑着说:「好,咱们这就去田里,割第一茬稻子!」
庄户们顿时欢呼起来,簇拥着温禾朝着稻田走去,丝毫没理会身后的李世民和李承乾。
李世民站在不远处,看着温禾被庄户们围着走向稻田的背影,还有田埂上那片金黄的稻浪,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刚才温禾那下意识的模样,他自然看在眼里。
这竖子虽然说话还是那麽不着调,可是心中有朕和高明啊。
他望着逐渐远去的温禾和温柔,对着身旁还在偷笑的李承乾说。
「可看见了?这便是民心,就像温禾那竖子之前说的,这些百姓不在乎那龙椅上坐的是谁,他们只在乎谁能给他们温饱,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你可明白了?」
李承乾闻言,眨了眨眼,抬眸望着李世民,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你我父子,无需有什麽忌惮。」
李世民看出他有心事,语气温和了些。
「阿耶,您不会真的疑心先生吧?」
李承乾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他话音刚落,李世民脸上的笑意顿时散去,抬脚就朝着李承乾的屁股踹了过去。
「什麽样的老师就教出什麽样的学生!今日你和温禾一起,去田里割一亩地,若是割不完,就抄一百遍《孝经》!」
李承乾踉跄了几下才稳住身子,捂着屁股乾笑两声。
不过他悬在心头的石头算是落下了。。
看来父皇是真的没疑心先生。
不远处的窦静和武士彠看到这一幕,心中都不禁有了计较。
看来太子殿下的位置,稳如泰山啊。
「秋收咯!」
忽然,远方传来一声长啸。
铜锣声响起。
农户们围绕在稻田边上。
而温禾已经换上了干活的短打,拿着一把镰刀,朝着稻田中那一茬绑着红布的稻田砍去。
只见他举起稻穗。
一旁的冯大虎领着庄户齐声喊着。
「五谷丰登,风调雨顺咯!」
温柔在一旁雀跃的跳走,双手用力的鼓着掌,跟着庄户们一起喊着。
「五谷丰登,风调雨顺啊。」
看到这一幕的李世民,不由一声感慨。
他转身看向窦静,后者当即躬身上前。
「窦卿,一会有劳你亲自记下,若是少了些,便做虚数即可。」
窦静顿时一愣。
他明白李世民的意思。
如果一会称重少了一些,那便多报一些。
朝廷为了环王的粮种折腾了许久,如今不少眼睛都盯着。
若是出产的粮食不高,那温禾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窦静不禁在心中感慨。
这位高阳县子,还真是简在帝心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