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超乎想像的难度(2 / 2)

大宋文豪 西湖遇雨 6004 字 5天前

「《左传》载『昭公七年,孟僖子病不能相礼,遗命二子师事仲尼。夫子称:『能补过者,君子也。』然僖子之悔在其将死,仲尼之圣时人莫识。补过之善,贵在早悟耶?抑在终行耶?观僖子『没世而功彰』,于圣人待世通恕之道何所启?」

第六道题,陆北顾以那句着名的「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作为了结尾。

答完了墨义题里《公羊传》和《左传》的部分,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陆北顾稍作停顿,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随后将目光投向《谷梁传》部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剩下四道出自《谷梁传》的题目,全是高难度,没一个白给的。

这就把嘉佑二年礼部省试的墨义,整体难度拉到了一个超出想像的程度。

第七道题是「《谷梁》载『僖公四年,赞齐桓侵蔡溃敌而『不土其地,不分其民,明正也』。然同传曰『侵,包人民驱牛马也。』既以驱民为侵罪,桓公『不分其民』乃得褒者,岂非以攘楚存中国之故?《春秋》『明正』之衡,在守经耶?在权变耶?」

此题考察《春秋》对「侵」与「伐」的严格区分。

正所谓「粗者曰侵,精者曰伐,战不言伐,围不言战,入不言围,灭不言入,书其重者也」,《春秋》强调「王者无外」,故对诸侯间擅动兵戈丶取人土地分其民的行为深恶痛绝,必书其事以贬之。

陆北顾凝神写下。

「《春秋》大义,首在正名分,别夷夏,严华夷之防,亦严诸侯之等。其于征伐,辨『侵』丶『伐』尤谨,曰『粗者曰侵,精者曰伐』,『侵』者,不声其罪,潜师掠境之谓,其罪轻;『伐』者,声罪致讨,鸣钟鼓而战之谓,然亦非王者之师。

至关乎『土地分民』,则《春秋》所深恶,责宋襄公不击未济丶不成列,虽败犹荣,盖深惜其不能攘夷狄丶保中国之民地也。故凡书取田邑丶迁民俘,如『齐人取讙及僤』丶『晋人执卫侯归之于京师』等,《春秋》皆直书其事,不予其得地分民之『正』,此即明证其罪,所谓『一字之褒贬』也,盖土地人民,天子所授,非奉王命,擅取擅分,是为僭越大恶,特书以贬之」

第八道题则是令人头痛不已的高难度辨析题目。

「《谷梁》载『成公元年,丘作甲,非正也。』责农工易职之害。杜预释为『丘出甸赋』,然哀公『用田赋』倍征已称不足。若赋敛果四倍于古,《春秋》当书『暴』而不止于『讥』。杜说之谬,岂在昧《春秋》『变古易常』书『作』之例?」

《周礼·地官·小司徒》记载「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所谓「丘」是地方基层组织之名,而「甲」指的是铠甲,所以「作丘甲」意思就是使一丘之人均制铠甲。

陆北顾沉思了好一会儿,方才写下。

「杜预『丘出甸赋』四倍取民之说,大悖《春秋》书『作』之法,考《春秋》书『作』有二例,若变古利民则直书如『作三军』,若暴敛害法则必诛,如『用田赋』书『初』示始祸。今『丘作甲』但书『非正』,未加『暴』『虐』之贬,足证其赋未剧增。

据《周礼》一丘十六井,出戎马一匹丶牛三头,此常赋也。至成公时戎患频仍,令每丘增造甲胄,乃农隙制兵,《谷梁》责『农工易职』者,忧夺民穑事丶坏礼制分业,非谓赋敛。杜预强解『丘出甸赋』,使成公赋税四倍于前,然哀公『用田赋』倍征已致『公室不足』,若成公果取四倍,《春秋》当书『初税甲』而大书『饥』『盗』矣。

故杜谬有三:一昧书『作』不书『初』则非始祸之例;二淆军赋定制与横徵暴敛之别,三违《谷梁》本斥『易职』非『重赋』之旨。要之,『丘作甲』乃战时民兵之备,夫子贬其『非正』者,警后世舍井田协作之本,开全民皆兵之气象耳。若如杜说,则《春秋》当比『税亩』『田赋』而加『初』字,岂容轻纵?」

这道题答完,陆北顾感觉自己头脑一阵轻微的眩晕,连眼前的字似乎都歪斜了起来。

他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方才稍微缓过来。

不过不知道为何,视线还是有点歪斜,他只能硬顶着这种不适感继续作答了。

最后两道题,难度同样极高。

「《春秋》三书『不郊,犹三望』,《谷梁》谓『犹者,可以已也。』然『闰月不告月,犹朝于庙』亦书『犹』。

『犹』字之训,一为贬其『不已』,一为幸其『未废』。夫子于『三望』书『犹』,悯周礼之遗耶?抑贬鲁僭之甚耶?」

此题原文其实不出自《谷梁传》,而是出自《公羊传·僖公三十一年》记载的「三望者何?望祭也。然则曷祭?祭泰山丶河丶海。曷为祭泰山丶河丶海?山川有能润于百里者,天子秩而祭之。触石而出,肤寸而合,不崇朝而遍雨乎天下者,唯泰山尔。河海润于千里。犹者何?通可以已也。何以书?讥。何讥尔?讥不郊而望祭也。」

公羊学者认为鲁国僭越天子之礼,行「望祭」,也就是祭祀境内山川,且在未行南郊祭天大礼的情况下行望祭,是双重失礼,故书「犹」以讥之。

但谷梁学者则并不这麽认为。

而这道题的题面很有误导性,如果考生按照《谷梁》的观点答,就掉坑里了。

换句话说,这里面是有思维惯性的考生答到了倒数第二道题之后,会习惯性地认为,这道题就是从《谷梁》里出的,所以也要按照《谷梁》的思路来。

但是,谁明确规定了呢?

所以明面上是考《谷梁》,但考的还是《公羊》。

陆北顾答道。

「夫子书『犹三望』,非悯周礼之遗,实贬鲁侯之僭也。考《春秋》『犹』字二用,若『闰月不告朔,犹朝于庙』者,幸其礼废而存一脉;至『不郊犹三望』,则讥其大礼弃而小仪逞。《谷梁》谓『可以已』未透真义。

夫郊祭天子祀天之礼,鲁以周公故特受赐;三望亦天子之权,鲁行之实属窃礼。当郊不郊,是废王命;不郊而望,是盗天威。故书『犹』者,非嘉其未绝祭祀,乃诛其舍本逐末丶僭窃自专。观夫子削『僖公祀上帝』为『僖』,书『文公逆祀』为『非礼』,则知鲁之郊望皆非分而享。若真悯周礼,当如『西狩获麟』书『仁兽』,非至以『犹』字为嘲。」

答完这道题,他感觉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神经更是紧绷到了极限。

看向最后一道题。

「《谷梁》载『定公元年,雩月,雩之正也.其时穷人力尽而后雩。』责未旱而祷为『非正』。然民瘼如火,岂待焦土方求?

若必俟『人力尽』乃雩,是忍视其毙乎?雩之正者,在合时月耶?在存君王忧民之诚耶?」

此题源自《谷梁传》对「雩」,也就是求雨之祭书月的阐释。

《谷梁传·桓公五年》记载「秋,大雩。雩月,正也。雩得雨曰雩,不得雨曰旱。」

谷梁学者认为,《春秋》记载「雩」祭时写上月份,如「秋八月,雩」,是表示这次雩祭是符合礼制的「正雩」,也就是常祀;如果不写月,只写「雩」,则可能是因旱灾临时举行的「旱雩」,带有讥贬意味。

「《谷梁》释『雩』,重其时与礼。《谷梁》载『桓公五年秋,大雩。雩月,正也。雩得雨曰雩,不得雨曰旱。』又云『雩得雨曰雩,不得雨曰旱。』其义谓雩祭有常礼,当于孟夏龙见而雩,此为祈谷于天,顺应时令,故书其月以示其正。若非常之时,因旱而雩,则为『旱雩』,乃变礼,非吉事,故《春秋》但书『雩』而不书月,书月则明其为应时之正礼,不书月则示其为非常之变祭,此谷梁氏谨于礼制丶重灾异谴告之微义也。

夫子书『雩月』为『正』者,非谓忍观民瘼,实斥鲁君违时,当盛夏阳气盛而惰祀,延至季秋阴侵阳方草草行之,此其『非正』之罪。若夫忧民之诚,观文公『焚巫』《春秋》不书,襄公舞童《公羊》讥『旱气』,则知雩在敬天勤政,非饰仪文。故雩之正者,合天时则灾弭于未形,尽人事则祷发于方兆。」

十道墨义,纵横《春秋》三传,涉及礼制丶征伐丶君臣丶赋税丶灾异丶修身等核心议题,真真是耗尽心力。

最后一笔落下,陆北顾长长地呼出一口白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

而在他写完之后,仅仅匆匆检查了一遍,就到了收卷的时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