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宗岱的面容在书房的吊灯下扭曲成一副狰狞的面具。
他额角的青筋暴突如蚯蚓蠕动,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跳动着,彷佛下一秒就要爆裂。
那双浑浊的眼球布满血丝,眼白泛着病态的黄疸色,瞳孔却缩成针尖大小。
他的鼻翼剧烈翕张,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露出被烟渍染黄的犬齿,像极了被逼㣉绝境的疯狗。
“你以为我想当汉奸?!”
他突然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刻骨的怨毒。修剪得极好的手指死死抠住桌沿,指甲在橡木桌上刮出几道白痕。
“九年前,鬼子刚打进哈拉宾的时候,我跟着我哥,你大伯,组织了三百个民兵,死守双城堡……”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眼白里,布满血丝,但他还努力的把自己的声音压低。
“子弹打光了抡大刀片,肠子流出来拿绑腿扎上继续打!”
“三百个民兵和你大伯,全部战死!”
“三百多人的队伍,就活了我一个。”
“我当时想着以身殉国算了!”
“结果……”
窗外突然传来巡逻队的皮靴声,他像受惊的野兽般僵住,冷汗顺着松弛的脸颊滑到下巴。
等脚步声远去,他才佝偻着背瘫进皮椅,整个人像被抽了脊梁骨。烟灰缸被手肘碰翻,烟蒂滚落在呢料裤子上烫出焦痕,他却浑然不觉。
“结果鬼子的一个中队长突然跟我说,奉天已经沦陷,东北的军阀,向所有的东北军,下达了不抵抗命令!这也是关内,国府高层的命令……国府,舍弃了东北……”
“我们这些顽固分子,继续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几千万东北老百姓,全都被卖了。全被卖了……”
“我们继续抵抗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关内不会有援军!”
“倭寇的军队,已经全面接管了整个哈拉宾。”
他忽然神经质地笑起来,露出参差的牙齿!
沈明珏的枪口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沈宗岱突然扑到女儿跟前,带着烟臭味的呼吸喷在她脸上。
“你当老子没骨气?”
“鬼子把我抓进监牢里的时候。”
“天天折磨我,用鞭子抽我,往我伤口上撒辣椒水,老虎凳,电击椅,我哪一个没受过。”
“他们就是为了让我投降!”
“因为我沈家,在哈拉宾当地,算是名门望族!我沈宗岱,要是带头投降,哈拉宾的老百姓,会好管理不少!”
“可我就是不低头。”
“我不想当汉奸啊!”
“你爷爷,当年跋山涉水,九死一生,从齐鲁,闯关东,到的哈拉宾,打拚了多年,才有了沈家的地位和名声……”
“我不想让我沈家的脸面丢尽,我怕到了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我也心存幻想!”
“想着国府,不会轻易放弃东北大地的三千里沃土!想着,东北军能打回来……”
“可我错了!”
“六个月!整整六个月!”
“关内杳无音信……撤进关内的东北军,被拆解,国府高层,对东北不管不顾,试图以割让东北的方式,避免全面战争!那群狗官,一个个根本没把东北老百姓当做他们的同胞!他们一个个都是国贼!”
“东北,被彻底丢了。”
“彻底丢了……”
“那群倭寇,还绑来了你们的娘亲!”
“你娘当时刚生下你妹妹不久,小脸跟纸一样白。”
“那群鬼子,把你娘五花大绑的,绑到我的面前……”
“之後跟我说,要是还不投降,就把你娘,送去鬼子的军营,当娼妓……他们还当着我的面,去扒你娘的衣服!”
“我没招了!”
“我实在没招了。”
“有血性的男人不会当汉奸……那有血性的男人,难道就能忍受自己的爱人,在自己的面前,被畜生侮辱?”
老式座钟的滴答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沈宗岱的瞳孔涣散了片刻,忽然抓起桌上的黑白色的全家福的相框……玻璃映出他扭曲变形的脸!
“是,我是汉奸!”
“你鄙夷我!”
“可你是不是忘了……”
“去年冬天你发高烧,是谁连夜搞来盘尼西林?我不当汉奸的话,你早就死了!”
“你去大街上看一看,一个冬天,哈拉滨有多少冻死的老百姓,哈拉滨周边有多少万人坑?”
“邪倭台人,实行归屯并户之後,有多少东北老百姓被饿死!可咱们家餐桌上永远有白米白面!”
他的声音突然带上哭腔!
“当狗怎麽了?当狗能让你在女高读书,能让你娘不用遭受侮辱!能让你妹妹不受冻,不挨饿!”
“东北沦陷九年,全面战争爆发三年,整个大夏,沦陷了大半。”
“只有你爹我当汉奸吗?”
“你怎麽就来逼你的亲爹!”
登录用户的「站内信」功能已经优化, 我们可以及时收到并回复您的讯息, 请到用户中心 - 「站内信」 页面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