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孤独的枪(中)
宋长河的眼睛瞬间便红了,抓着谢鸿的手,声音嘶哑道:「大师兄,消息确切吗?真找到那群禽兽了?」
他的手在颤抖,神情激动中带着浓浓的恨意。
八年了!
寒来暑往,他不曾敢有半分懈怠。
如今他的峨眉枪法,只在师父和大师兄之下。
这八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
娘亲被凌辱致死,老汉儿被砍掉脑袋,血海深仇,怎敢忘。
八年了,他还是会时常做噩梦。
每回下山,他都会去打听消息。
几位师兄也是如此,一直在搜寻当年那伙山贼。
周砚在旁看着,心情也是随之有些激荡。
宋长河这些年的勤学苦练他是看在眼里的,复仇是他最坚定的意志。
如今学有所成,仇家终于有了消息,他的心境自然无法平静。
「长河,你别急,听我慢慢说。」谢鸿把宋长河拉到床边坐下,压着声音道:「这次下山,我们抓了一个踩点子的山贼,我原本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八年前峨眉山脚下猎户灭门案,这小贼为了保命,倒是如倒豆子一般把知道的消息全说了。
这伙山贼八年前游荡到你们家附近,看到有灯光便摸了过来,打着喝水的幌子骗女主人开了门,然后便……
当年他们一共八人,杀了你父母之后住了一晚方才离开,如今他们在三十里外的秋鸣山上占山为寇,为害一方。
这伙匪众已经发展到了三十馀人,手头有四杆长枪,寨主黑风李还有一把手枪。
这几年他们犯下大大小小数十桩案子,残害百姓,奸淫妇女,恶行罄竹难书,被官府通缉多年,但一直逍遥法外。
你若想报仇,单枪匹马定然不行,我们几兄弟已经商量好了,明日便陪你下山,去秋鸣山剿匪!」
「黑风李!是他!」宋长河拳头紧握,咬牙道:「我定要取这群禽兽的脑袋,祭奠我爹娘的在天之灵!」
「对方手里有枪,必须提起十二分小心。高远说他有个表哥常去秋鸣山采药,对那一带非常熟悉,曾误入过黑风李的山寨附近,他已经传话回去,让他表哥给我们当向导,免得我们进了山两眼一抹黑,反倒被山贼来个瓮中捉鳖。」谢鸿说道。
宋长河深吸一口气,将心情平复下来,拱手道:「多谢各位师兄为我谋划,倘若大仇能够得报,我这辈子愿为各位师兄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自家兄弟,说这些爪子。」谢鸿按住他的手,沉声道:「你的血仇就是我们的血仇,我们定当让这伙山贼血债血偿!」
「没错!长河,这是当师兄的义不容辞。」路飞杨拍着胸脯道:「从你上山的第一天起,这仇我们就给你记着的,这麽多年我们一直在打听消息,没想到这伙山贼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峨眉山附近。」
赵辉也是点头道:「你放心,有我们在,这大仇肯定能报!」
「师兄……」宋长河看着三人,热泪盈眶。
高远推开门,闪身进来,一改往日嬉笑神情,低声问道:「都商议好了吗?」
谢鸿点头道:「说好了,明天一早就下山,先去秋鸣山,把地形和布防摸清,等晚上再行动,对方有枪,要小心些,必须先把黑风李给抓住。」
高远道:「要走咱们就走的早一些,天没亮就走,就不用晨练了,省些力气赶路。」
「也好。」谢鸿点头。
「那师父会不会生气啊?」赵辉小声说道,有些担心。
「你放心,包生气的,回来就等着挨罚吧。」高远咧嘴笑:「你还想师父夸你啊?」
谢鸿和路飞杨闻言都笑了。
赵辉尴尬挠头,也跟着笑。
几人凑在一起,又仔细讨论了一遍计划和注意事项,便吹灭了油灯早早睡下。
第二天天还没亮,几人拿上长枪和暗器,穿着一身黑衣摸黑出门,顺着山道一路向下,悄无声息。
众人当中,以宋长河入门最晚。
可他如今的身法和枪法,在门内众师兄弟中已经能排到第二,仅次于谢鸿。
哪怕是平日最爱偷懒的高远,身法和体力也是极为不错。
众人下了山,天色已经亮了。
在山下镇上,找了一家面馆,吃过早餐,方才登上提前准备好的马车,往高家庄走,接上高远那位采药的表哥,往秋鸣山方向走。
高远的表哥名为郑炎,体型瘦小,皮肤黝黑,上了马车,看着五人沉默了一会,开口问道:「你们有枪吗?」
「表哥,我学的就是枪,人手一杆。」高远指着顺着放在一起的五把红缨枪,笑着说道。
「你们五个人,拿五杆红缨枪就要去剿匪啊?那和送命有啥子区别?我不去了。」郑炎翻了个白眼,起身就要走。
身材魁梧的路飞杨把车门一拦,高远则是伸手揽着郑炎坐下,笑眯眯道:「表哥,来都来了,哪里还有不去的道理,你就负责把我们带上秋鸣山,找到那伙土匪的老巢,其他的你莫管。」
「高远!那群山贼手里是有枪的!你要是出了点啥子事,我啷个跟你妈丶老汉儿交代?不得行,不得行。」郑炎连连摇头。
高远笑着道:「他们一共四杆长枪,一把短枪,短枪在黑风李的手头,你说对不对?」
郑炎愣了一下:「我啷个晓得?」
「你看,我们心里门清的,根本不得虚火。」高远咧嘴笑:「你放心,我们心头有数,这次是去报仇的,不是去送命,不得乱来,肯定要拿黑风李的脑阔去换赏金!」
郑炎闻言也不说了,挨着高远坐下,开始跟他们讲那秋鸣山的一些注意事项:「秋鸣山不算高,但上山的路特别少且难走,易守难攻,官府剿匪也来过两回……」
周砚蹲在角落里,看着一群少年在颠簸的马车上商议着对策和计划,嘴角也不禁露出了几分笑意。
马车走了两三个小时,被郑炎叫住,探头看了两眼,说道:「从这上山,可以避开他们的岗哨,就是路难走些,你们……」
「你只管带路,跟不上算我们学艺不精。」谢鸿笑道。
「就是!难不成还能比峨眉山还险峻?」高远也笑道。
众人提着长枪下马,腰间还挎着一把刀,随着郑炎钻入树丛之中。
一入山,郑炎便如鱼入水,速度奇快,悬崖峭壁,也是三两下便窜了上去。
好在谢鸿丶宋长河一众师兄弟每日爬峨眉山练身法,耐力和速度同样不差,依旧能够跟上郑炎的步伐。
一个小时后,郑炎指着下方山坳里的几栋房子道:「瞧,那就是他们山寨,上回我就是到了这,发现有户人家,还想去讨口水喝,结果凑近了一看,全是男人,两个岗哨还拿着枪,哪是什麽好人家,分明就是山匪,把我吓得肝胆俱裂,差点把自己送到狼窟里去。」
「瞧着像座道观,这伙贼人肯定是霸占了哪个倒霉道长的地方,占山为王。」谢鸿眼睛微眯,瞧着那两座新建的哨塔,确实有持枪的山匪在盯着。
「师兄,我们现在就摸下去?」赵辉跃跃欲试。
宋长河盯着山下,更是双目圆睁,握着长枪的手因为用力骨节发白。
「不急,你们在这待着,我和高远先去周边摸一圈,先把地形摸清楚,做好最坏的打算,先把撤退路线定好,等天黑了我们再行动。」谢鸿伸手拍了拍宋长河的肩膀,放下长枪,带着高远往山坳下摸去。
天色渐暗,众人缩在林子里,沉默的吃着乾粮。
山下传来了笑骂声,一排火把十馀人沿着山道往山上走来,还能听到他们的怒骂声:
「妈卖批!这群泥腿子竟然敢反抗!差点折老子七八个兄弟!」
「老大,这次先放过他们,等我们的枪到了,把他们整个村子都端了!」
「王麻子,你再去催催,老子订金都交了半个月了,枪啷个还不送来?老子又不是给不起钱!」
「要得,要得。」
宋长河豁然起身,盯着那领头的络腮胡大汉,咬牙切齿道:「是他!就是他的声音!」
八年了,这声音如梦魇一般缠着他。
今天,他再一次听到了这声音,八年过去,竟是没有什麽变化。
还有那王麻子!
哄骗他娘开门的就是这个瘦麻杆!
「别急。」谢鸿把他按住,目光紧盯着那群山匪。
为首的黑风李腰间挎着一把枪,身后跟着四个山匪也背着长枪,加上岗哨的两把枪,这伙山匪手里至少有七把枪。
昨天抓那山匪骗了他们。
而且听黑风李的意思,他们还准备继续买枪。
那今天晚上就是他们动手的最好时机。
一旦对方得了更多的枪,凭他们手里的红缨枪,可就很难再闯山寨了。
「大当家回来了!」岗哨喊道。
山寨大门缓缓打开,将黑风李一行人迎进去。
「酒菜准备好了吗?」黑风李喝问道。
「备好了!就等大当家回来呢!」有人谄媚应道。
「好!喝酒!明天再去打万家庄!我听说那万老头的妻妾可美得很,我也想尝尝滋味!」黑风李笑道。
众山贼跟着哄笑,往大殿里走去。
「万家庄?这群山贼还惦记着小师弟家呢,那今晚更要把他们除掉!」高远冷声道。
谢鸿也是点头:「没错,今夜除恶务尽。」
周砚站在一旁,竟也感觉到了几分紧张和期待。
这一等,就到了后半夜。
山下的笑闹声间歇,点着的两堆篝火也只剩下微微冒起的黑烟。
两个岗哨中途下去拿了酒,喝的酩酊大醉,已经靠着栏杆睡着了。
「走,先把岗哨除了,然后进主殿,把他们的枪缴了,遇到反抗的不要犹豫,直接杀了!」谢鸿压着声音和众人说道:「这些都是穷凶极恶的悍匪,手上沾满了血,杀他们不要有任何负担!」
众人齐齐点头。
「那……我呢?」郑炎蹲的腿都麻了,这会终于插上话。
谢鸿笑道:「若我们赢了,你就下来帮我们拎悍匪的人头,若我们输了,你就下山报官给我们收尸。」
「好……」郑炎点头。
师兄弟五人提着长枪,按着中午提前规划好的路线往山下掠去,脚步轻盈,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便摸到了岗哨下方。
谢鸿和宋长河对了一下眼神,丢了红缨枪,同时开始攀爬岗哨,三两下便翻上了四米高的哨塔。
掏出腰间的短刀,捂着山贼的嘴,对着脖子就是一刀。
「唔——」
睡梦中的山贼蓦然惊醒,却已来不及发出半点声音。
宋长河伸手摸到了一旁的长枪,又轻轻放回了地上,神情冷冽地不像第一回杀人。
谢鸿吹了一声口哨。
路飞杨等三人立马翻阅围墙,跟他们汇合。
五人压着身形往主殿走去,脚步如猫,一点声音都没有。
主殿前的篝火已经灭了,山风吹起些许火星。
谢鸿正准备推开大殿门,门却从里边打开了,一个醉醺醺的瘦麻杆晃晃悠悠的走了出来,一边解着裤腰带。
正是那狗头军师王麻子。
宋长河在黑暗中盯着他,犹如嗜血的猎豹,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手中短刀狠狠刺进了他的腰腹。
一刀丶两刀丶三刀……
王麻子的酒瞬间就醒了,嘴里呜呜发不出声音,手在空中胡乱抓着,最后无力地垂下。
宋长河喘着粗气将他慢慢放倒在地,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鲜血染红了他的脸,有些惨然。
谢鸿等人看着他,并未阻止,这些年他们看着宋长河从噩梦中一次次惊醒。
爹娘的血海深仇,大过天!
「进。」谢鸿挥了挥手,推开虚掩着大殿门,缓步走了进去。
大殿里横七竖八倒着二三十个土匪,还有几根快要燃尽的蜡烛亮着,勉强照亮大殿。
谢鸿一眼便扫到了靠墙一排放着的四杆长枪,冲着高远使了个眼色。
高远心领神会,摸上前先把三把枪背到身后,其中一把拿在手里,夸夸两下上好了子弹。
宋长河进了门后,目光便死死盯着瘫坐在首位上的黑风李,提着长枪便向他走去。
哐当!
一个放在地上的酒壶被带倒,发出了一声闷响。
「他娘的,哪个……」黑风李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瞧见一个满脸是血,拎着红缨枪的少年向他冲来。
「沃日……」黑风李的酒意和睡意瞬间全消,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腰间挎着的手枪。
唰!
宋长河枪出如龙,刺在了黑风李握枪的右手上,把手直接钉在了椅子上。
啊——
黑风李发出了一声惨叫。
大殿里的山贼顿时醒了一半,瞧见殿门大开,殿里多了几个拿着长枪,身份不明的少年郎,他神情皆是大变。
「我日你妈!」其中一个山贼爬起身来,提着长刀就向着宋长河劈了过来。
宋长河拔出长枪,一记回马枪洞穿他的喉咙。
血液如血柱般喷涌而出,那山贼缓缓跪地,捂着喉咙躺在血泊之中,蹬了两下腿,便彻底没了气息。
黑风李咬牙伸出右手去抓枪,可宋长河并未给他机会,长枪收回,沉腰送肩,一枪洞穿他的肩膀上,双手向上一抬,竟是将黑风李直接抬了起来,钉在墙上!
这一幕,将殿中众山贼惊得目瞪口呆。
黑风李疼的嗷嗷叫唤,看着宋长河哭骂道:「你……你是谁!」
「八年前,河口村后山被你们灭门的那个猎户家的儿子,回来找你复仇了。」宋长河双目赤红地盯着他,冷声说道。
「都杀完了,哪来的儿子?」黑风李有些惶恐,更多的是不解。
宋长河拔出短刀,一刀又一刀捅在了黑风李的身上,神态有些疯狂:「这一刀,替我娘还你的,这一刀是我老汉儿的,这一刀是我的……」
「不要杀我……我错了……我错了……」黑风李哀嚎着叫道,满脸惊恐。
「他妈的!」好几个山贼提着刀爬起身来。
刷!刷刷!
谢鸿和路飞杨等人提枪上前,手中长枪或点或扫,将那些山贼斩于枪下。
短兵相接,这群乌合之众,根本不是他们师兄弟的对手。
啪!
一声枪响,一个意图往门口冲的山贼应声倒地,额头上一个血洞,往外噗噗冒着血。
高远端着枪,立在门口,指着一众山贼道:「都给我双手抱头蹲着!不然小爷一枪一个,都给你们送去见阎王!」
众人看着他,一个个都不敢再动弹。
这群少年到底什麽来历,武功高强就算了,怎麽还会用枪啊!
谢鸿和高远等四人,在杀了五六个土匪后,成功将剩馀的土匪震慑,全部爆头靠墙蹲着。
宋长河一刀又一刀,刀刀避开要害,足足捅了三十六刀,黑风李方才断了气。
一刀斩下黑风李的脑袋,短刀落地,宋长河腿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喃喃自语道:「娘!老汉儿!我给你们报仇了!」
众山贼看着这一幕,心胆俱寒。
周砚看着坐在血泊中的宋长河,心疼又有一丝欣慰。
大仇得报,他应该释怀了吧?
他终于懂了宋老先生的话,周明和他确实不同。
周明学武是因为喜爱,所以坚持,眼里没有仇恨,所以纯真善良。
而他,背负着血海深仇,八年如一日,时刻不敢懈怠。
高远怒声喝道:「八年前去过河口村的八个土匪,给老子滚出来!互相检举,不然老子一个个杀,反正杀哪个都是该杀!」
众人犹犹豫豫。
啪!
枪声响起,离高远最近那个土匪应声倒地。
「他去过!他最早跟黑风李的!」
「他也是!别杀我,别杀我!」
不多时,四个土匪被供了出来,跪在了宋长河面前。
还有两个先前已经被杀了。
「我们就是望风的,啥也没干,啥也没干啊……」两个土匪瑟瑟发抖,满脸恐惧。
「那天晚上我就躲在水缸里,你们干了啥子,我很清楚。」宋长河捡起了地上的刀,向着四人走了过去。
画面渐渐暗了下去。
再度亮起,已是艳阳天。
宋长河与谢鸿丶高远等五个师兄弟,胸前绑着大红绸,骑着高头大马,锣鼓喧天,两侧行人夹道相迎。
「少年英雄!灭秋鸣山山贼,为民除害!」
「黑风李坏事做尽,今天脑壳挂在城门上示众,大快人心!」
「听说这些少年是峨眉山李氏武馆的弟子,峨眉枪,当真厉害!」
「官府嘉奖他们五百大洋,县令还给他们搬了嘉奖令,当真是光宗耀祖了!」
行人们议论纷纷,眼中满是赞赏。
周砚看着昂首挺胸的五人,嘴角不禁上扬,这般少年郎,当得起那句: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嘉奖令一路送到了峨眉山脚下。
李凌风和黄楚玉还有李素素已经在山脚下候着,今日皆翻出最体面的衣裳穿上。
万书宇站在石头上,远远瞧见来人,高声道:「来了!师兄们回来了!」
李凌风起身,瞧见一众弟子骑着高头大马,系着红绸而来,脸上露出了笑容。
「昨天你不还大发雷霆,怎麽今天就笑了?」黄楚玉笑吟吟道。
「你看他们,有几分像我年轻的时候?」李凌风看着众徒弟,眼中有笑,也有怀念。
黄楚玉看着他,目光温柔:「少说也有八分,当年你宰了那山匪头目,把那匪首拴在马背上游街示众,也如这般春风得意。」
李凌风笑着摇头:「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一晃眼,都老了。」
「这江湖,交给他们也挺好的。」黄楚玉笑道。
「师兄!你们下山剿匪都不喊我!」李素素跑了过去,仰头看着马背上的众人,气鼓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