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红袖楼的廊下还挂着去年的残灯,风一吹就摇摇晃晃,将杜尚若脚下的影子扯得零碎。
她刚出门,就听见两个丫鬟蹲在阶上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蔺将军打胜仗回来了!只是脸被伤着了,可李尚书家的小姐不弃不离,两人这几天就要办婚礼了!」
「可不是嘛!将军府的喜帖都快送遍京城了,以後李小姐就是将军夫人,多体面啊……」
故意说给她听的话,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扎进她心里。
後面的话杜尚若再也听不进去,手里的绢帕「啪嗒」掉在地上,眼前天旋地转,耳畔的笑声丶楼里的弹唱声统统消失,只剩「成婚」二字在脑海里反复轰鸣。
她身子一软,直直往旁边的柱子倒去,只来得及看见韩卢冲过来的慌乱身影。
韩卢扑过来扶住她软塌的身体,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脸颊,心头一紧。他顾不上捡地上的绢帕,横抱起杜尚若就往房里冲,边跑边喊楼里的夥计:「快!快去请郎中!」
楼里的人见状都围过来议论,艳红站在楼梯口,瞥了眼韩卢慌张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这些年,她都被杜尚若压着,现在蔺将军见异思迁,对她来说,就是落井下石的最佳时机。
韩卢把杜尚若轻轻放在榻上,又急着去烧热水,不等水烧开,请来的郎中正好赶到。
老郎中背着药箱,先搭了搭杜尚若的脉,又翻了翻她的眼睑,皱着眉摇了摇头:「这是气血攻心,加上忧思过度才晕过去的。我开一副安神补气的方子,你抓来煎了给她喝,让她好好歇着,千万别再让她动气。」
等韩卢端着药碗回来时,杜尚若正好悠悠转醒。她睁着眼睛望着帐顶的绣花,眼神空洞,直到闻见药味,才缓缓转过头。
「韩卢。」她的声音沙哑:「刚才听见的??是真的吗?」
韩卢手一顿,把药碗递到她面前,强挤出笑:「别听外面的人乱说,或许是传错了呢?先把药喝了吧。」
杜尚若没接药碗,只是摇了摇头,眼里慢慢涌上水汽:「没传错。那李小姐,我见过的。就是上次在梅林,和他并肩走的那位尚书小姐。」
韩卢把药碗放在床边,轻声劝道:「这里面或许有误会呢?您先喝药,等身子好些了,咱们再找机会问清楚。」
现在兰将军再也不会成为他的阻碍,可为何他心里又酸又疼,不知道该怎麽安慰她。
杜尚若没说话,缓缓撑着身子从榻上坐起来。她脚刚沾地,就觉得腿软,韩卢赶忙扶着她,却被她轻轻推开。
「我没事。」她走到桌前,拿起笔,手却控制不住地发抖。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迹。
她咬着唇,费了很大力气才写完一封信,字里行间没敢提婚事,只问他伤势如何,何时有空相见。
写完後,她把信叠好,塞进韩卢手里:「你想办法把这封信送到将军府,若能亲自见他,便问他??问他还记不记得在梅林那天的承诺。」
韩卢捏着那封薄薄的信,点了点头:「放心,我一定送到。」
没想到等不来兰穆安,却等来上官蕙的字条。
这字迹是上官蕙的,笔迹颤抖,连笔画都有些歪斜,字条上只请杜尚若到茶馆一叙。
她心头咯噔一下,原本以为是蔺穆安借上官蕙的名义见她,可这字里的慌乱,让她心里莫名地不安。
杜尚若特意换了件素净的青布衣裙,把那枚双鱼玉佩紧紧揣在贴身的衣袋里,匆匆带着韩卢赶去。
临风茶馆在城外的河边,离红袖楼颇远。杜尚若走得急,到茶馆时额头都沁出了细汗。
她掀开雅间的帘子,第一眼就看见了上官蕙。她坐在桌边,头垂着,桌上的茶碗早已凉透,茶叶沈在碗底,桌角还堆着几张揉皱的纸,像是被人反复捏过。
上官蕙听见动静,抬起头,杜尚若这才看清她的模样。她有一段时间没来,这次再见她瘦了一圈,眼窝凹陷,双眼红肿,脸上只剩难掩的倦容。
她双眼红肿,见了杜尚若,嘴一抿,眼泪就先落下来。
「褋儿姐姐,对不住??」 上官蕙的声音哑得厉害,伸手想握杜尚若的手,可手到半空,又迟疑着收回:「穆安哥他??他不是故意骗你,是身不由己。」
杜尚若的心沈了下去,她缓缓走到桌边坐下,指尖攥紧玉佩,冰冷的玉面硌得掌心发疼,她强压着喉间的哽咽:「别急,慢慢说。到底怎麽回事?他脸上的伤??还有和李小姐的婚事,都是真的吗?」
上官蕙抹了把眼泪,从桌角的纸堆里抽出几封信,递过去时,手还在抖:「这是穆安哥在军营里写给我的信,你看看??」
杜尚若接过信,拆开来看。信上的字迹是蔺穆安的,笔力苍劲,只是最後一封信的字迹比从前潦草许多,墨迹也深浅不一。
信里只提边境战事艰苦,蛮夷凶狠,提粮草短缺时有多危急,却只字未提受伤的事,只在末尾交代了上官蕙要好好照顾杜尚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