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人,皇上召您马上进宫!」
「哦?」
张飙眉毛一挑,不由有些好笑的道:「咋滴,皇上要当面看着本官写条陈?」
「这个杂家不清楚,但皇爷还在气头上……」
云明摇了摇头,旋即忍不住压低声音,几乎是带着一丝恳求道:
「您待会儿进宫,可千万收着点,好好说话……」
「算老奴求您了,别再气着皇爷了行吗?皇爷他……他近来身子骨也不比从前了。」
张飙看着云明那真心实意担忧的样子,笑了笑,没接这话茬,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老朱就这炮仗脾气,一点就炸,怪得了谁?】
【史书上说他是长期焦虑和过劳而死的,但是,这动不动就吐血,我看他肝火不是一般的旺,别是有什麽隐疾吧?】
【而且,他死得确实有点蹊跷,葬得就更蹊跷了,就跟毁尸灭迹似的……】
【唉,可惜现在审计不了内帑,不然非得查查他的日常用度,御药房的记录,看看是不是有人捣鬼,或者他自己瞎吃『补药』吃出毛病了……】
心里腹诽了一大堆,面上却对云明道:「云公公放心,本官晓得了。咱们这就进宫?」
「唉,走吧,张大人,皇爷还等着呢。」
云明叹了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只盼着这位爷今天能稍微正常那麽一点点。
张飙整理了一下那身依旧皱巴巴的官袍,看了一眼院中那个空荡荡的举报箱,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跟着云明向外走去。
【无人扶我凌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巅】
【老朱,我又来了!】
另一边
东宫,书房内。
檀香袅袅,却驱不散朱允炆眉宇间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躁。
他端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贞观政要》,目光却有些游离。
侍讲学士黄子澄坐在下首,正细细讲解着『为君之道』的章句,但他的语速比平日稍慢,眼神也时不时瞥向心神不定的皇孙。
终于,在一个讲解的间隙,黄子澄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道:「殿下,今日大朝会……出了些变故。」
朱允炆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一紧,抬起眼,努力维持着平静:「黄先生,何事?」
黄子澄将朝会前后发生的事,尤其是张飙立起【匿名举报箱】,百官因恐惧而沉默,以及老朱最终气冲冲搁置立储之议的经过,简略而清晰地叙述了一遍。
他这次谨守臣子本分,没有上次那种『提前开香槟』的僭越举动,甚至连表情都控制得极为谨慎,但那语气中的沉重与愤懑,却是掩饰不住的。
朱允炆听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皇爷爷……在奉天殿上,亲口提出了立他为皇太孙!
这本该是他梦寐以求的时刻,是他走向那个位置的最关键一步!
可是……竟然被搁置了?!
又是因为张飙那个疯子!因为那个可笑的举报箱!因为百官们的畏首畏尾!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丶愤怒和恐慌瞬间涌上心头,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表情。
他感觉胸口发闷,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想像着皇爷爷在朝堂上那失望,甚至可能隐含怒意的目光,想像着其他皇叔得知消息后可能露出的讥讽眼神……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阵刺痛,才勉强将几乎脱口而出的质问和怨怼压了回去。
母亲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允炆,无论发生什麽,都要镇定,要隐忍,你越是想要,越不能让人看出来……】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用微微发颤的声音对黄子澄道:
「多谢先生告知。我……我忽然觉得有些头晕,想回去歇息片刻,今日的功课……」
黄子澄看着皇孙瞬间苍白的脸和强作镇定的模样,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愤怒,他连忙道:
「殿下身体要紧,功课不急在这一时。您快回去好生休息。」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没忍住,低声恨恨地补了一句:「皆是那张飙,狂悖无状,搅乱朝纲,实在可恨!」
朱允炆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书房,脚步甚至有些虚浮。
黄子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对张飙的刻骨怨恨。
这竖子,屡次阻碍新君之路,更让他黄子澄未来帝师的无上荣光,蒙上了一层又一层厚重的阴影!
真该死啊!
而朱允炆几乎是踉跄着回到了母亲吕氏所在的殿宇。
「母亲!」
他一进门,便再也维持不住镇定,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和委屈:
「朝会上……皇爷爷提议立储,又……又被张飙搅黄了!」
「为什麽,为什麽他他总是跟我作对?!他怎麽不去死?!」
吕氏正在修剪一盆兰花,闻言手一抖,金剪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猛地转过身,脸上写满了震惊:「你说什麽?仔细说与为娘听!」
朱允炆将黄子澄告知的消息复述了一遍,尤其是重点强调了那个【匿名举报箱】和百官噤若寒蝉的反应,以及皇帝最后怒气冲冲搁置议事的结局。
吕氏听完,脸上的血色也褪去了几分,眼神剧烈闪烁起来。
【张飙……又是张飙?】
【这个阴魂不散的疯子!】
她之前期望张飙能掀起更大的混乱,转移老朱调查朱雄英之死的注意力。
现在,张飙确实掀起了更大的混乱,也转移了老朱的注意力,但她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因为张飙掀起的混乱,针对的是她儿子。
但是,比张飙更让她心惊的,是老朱的态度。
【皇上明明属意允炆,为何在遭遇阻力时,不是强行推进,而是选择了搁置?】
【这不符合皇上以往乾纲独断的风格!】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吕氏的脑海:
【难道……皇上之前表现出来的立允炆为储的决心,并非全然真心?】
【或许,那只是一种姿态,一种……试探?甚至是为了掩盖其他目的?】
她猛地想起了前些时日,老朱秘密调查东宫旧人,尤其是接触过已故太子朱标和嫡长孙朱雄英的人……
【难道……皇上真的查到了什麽?关于雄英的死……】
这个想法让她瞬间如坠冰窟,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如果皇上真的怀疑了,那立允炆为储,会不会是一个诱饵?】
【一个为了让她放松警惕,或者为了引出更多线索的陷阱?!】
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几乎要站立不稳,连忙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桌案。
「母亲?您怎麽了?」
朱允炆见母亲脸色煞白,担忧地上前扶住她。
吕氏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和恐惧,她不能慌,至少不能在儿子面前慌。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有力:
「允炆,莫慌,也莫要失望。」
她拉着儿子的手,让他坐下,目光坚定地看着他:
「你皇爷爷今日在奉天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口提议立你为皇太孙,这本身,就是最重要的信号!这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至于暂时搁置……」
吕氏脑中飞快思索,寻找着最能安抚儿子也最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那是因为张飙那个小人作祟,弄得朝堂乌烟瘴气,你皇爷爷是九五之尊,自然要顾及场面,需要一个更合适丶更众望所归的时机,来正式确立你的名分。」
她轻轻拍着朱允炆的手背,语气充满了鼓励,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
「允炆,你要明白,刘三吾先生已然致仕,梅殷姑父虽好,如今局势微妙,他亦需谨慎,独木难支。」
「如今朝堂之上,缺的是一个能登高一呼,凝聚清议,为你造势之人!」
朱允炆若有所悟:「母亲的意思是?」
吕氏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我们不能坐等!必须主动为你积聚『势』!需要有人站出来,代表天下文心,形成一股让你皇爷爷也无法忽视的舆论洪流,让立你为皇太孙,成为『众望所归』,而非仅仅是圣心独断!」
忽然,她脑海中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名字。
那个在士林中声望极高,以刚烈敢言着称,甚至曾发起过『万人请命,斩张飙』的……
「方孝孺!」
吕氏几乎是脱口而出,她的眼神亮了起来,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灯塔:
「对,就是他了!希直先生学问渊博,品行高洁,在士子中一呼百应,其声量,犹在当年的刘三吾之上!」
「若能得他鼎力支持,振臂一呼,何愁清议不成?何愁大势不向你倾斜?」
想到此处,吕氏心中的惊慌和恐惧似乎被一股新的希望和狠厉所取代。
张飙想用阴谋诡计阻挠?那她就用堂堂正正的『大势』来碾压!
她要亲手为儿子,推出下一个『刘三吾』,一个更强大丶更无畏的文官领袖!
「允炆!」
吕氏握住儿子的手,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沉住气,静心读书,展现出你的仁德与才华。朝堂之外的事情,为娘……和黄先生他们,会为你铺路!」
朱允炆看着母亲眼中闪烁的光芒,虽然对具体的谋划还不甚明了,但能感觉到母亲重新燃起的斗志和信心。
他心中的不安也稍稍缓解,重重地点了点头:「儿臣明白了,全凭母亲安排。」
然而,在他低下头的那一刻,眼中还是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那个疯子,还有皇爷爷那深不可测的心思,以及那个似乎永远笼罩在东宫上空的丶关于父王和大哥之死的真相……真的能凭藉一个方孝孺就能彻底扫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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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