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盗火者(2 / 2)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莱昂纳尔·索雷尔身上。

莱昂纳尔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目光扫过在场所有悲伤的面孔,然后望向那已被泥土掩埋大半的棺木,缓缓开口:

「诸位先生,朋友们。」

「我们今天聚集于此,并非仅仅是为了告别一位伟大的作家——尽管居斯塔夫·福楼拜先生的伟大,早已无需我们在此刻,用任何言辞来证明。

《包法利夫人》丶《萨朗波》丶《情感教育》……这些作品本身,就是矗立在他墓前不朽的纪念碑。

时间将会流逝,时代将会变迁,但这些作品,将永远是人类精神世界不可磨灭的坐标。」

「我们今天站在这里,更是为了告别一位巨人般的导师,一位终生忠诚于文学的圣徒。」

「福楼拜先生传授给我们的,远不止是写作的技巧。他以身作则,让我们相信,寻找『唯一合适的词』并非偏执,而是一种神圣的责任,是一种捍卫文学尊严的崇高战斗。」

「他告诉我们,作家的职责不在于评判,而在于理解;不在于煽动情绪,而在于呈现真实——那种经过千锤百炼才能达到的最准确的真实。

他犹如普罗米修斯,窃来的并非凡火,而是照亮人性的光辉。」

「他曾说,『作家应该像上帝一样,存在于作品之中,无处可见,又无处不在。』他自己正是这样一位上帝,创造世界,隐于其后,凝视着自己的造物。

如今,这位上帝回归了他的天国,留下了他创造的万千世界,供我们学习并敬畏。」

「他的肉体终将归于尘土,正如我们所有人一样。但他对真诚的执着,对语言的敬畏,对思想的忠诚,这一切,绝不会随之消亡。」

说到这里,莱昂纳尔略微提高了声音,仿佛不是在告别,而是在许下某种庄严的诺言:

「居斯塔夫·福楼拜先生从未结婚,也没有子嗣。但他拥有最富饶的遗产——那就是他留下的全部作品。

他也更拥有最广泛的继承者——所有愿意像他一样,忍受孤独丶追求完美丶拒绝妥协的写作者们。」

「福楼拜先生离开了我们。但他并未远去。他就在那里——」

莱昂纳尔伸出手指,指向虚空,也指向每个人的内心:

「在他作品的每一个词汇里丶每一个句子里,每一个永恒的人物形象里。

他就在《包法利夫人》的月光下,在《萨朗波》的迦太基城墙下,在弗雷德里克·莫罗的迷茫里,在布瓦尔和佩库歇那看似徒劳却无比真诚的求索里。」

「只要我们还在阅读,还在思考,还在试图用文字去理解并呈现这个复杂的世界,福楼拜先生就永远活着。」

「愿他安息。愿他的精神,继续指引我们前行!」

莱昂纳尔的致辞结束了,现场一片寂静,许多人默默地流着泪,包括之前一直强作镇静的左拉和龚古尔。

安葬仪式最终完成。人们开始缓缓散去,留下新翻的泥土和沉默的墓碑。

………

第二天,回巴黎的火车上,众人的情绪终于终于好了一些。

莫泊桑也不再哽咽,甚至对埃米尔·左拉说:「其实对老师来说,这是好死,令人羡慕的大棒一击。

我也希望这样,也希望我所爱的人都这样,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指掐死一只昆虫那样死去……」

左拉露出一个微笑,点点头:「听说他并没有遭受太多痛苦……」

屠格涅夫忽然对莱昂纳尔说:「其实我也羡慕居斯塔夫,不仅因为他死得乾脆利落,更是因为你的悼词。

『他犹如普罗米修斯,窃来的并非凡火,而是照亮人性的光辉』——这评价简直让我嫉妒……

如果我死了,你会在我的葬礼上说什麽呢?」

莱昂纳尔听得脑门一跳一跳的,不知道该怎麽回答这位大师。

好在屠格涅夫也没有追问,但语气开始悲伤起来:「我背上的肿瘤,它在告诉我,我的时日也不多了。」

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当中,莱昂纳尔看着屠格涅夫凹陷的面颊,心里知道他所言非虚。

只是莱昂纳尔不知道的是,今后的20多年里,他将一个又一个地送走这些大师。

法国的丶俄国的丶英国的丶美国的……

他在葬礼上的悼词,往往被认为是整个时代对逝者的盖棺论定。

以至于得到了一个比「二十世纪文学之父」更响亮的称号——

「十九世纪文学的送葬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