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皇权下乡补贴1629(2 / 2)

他的内心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撼。

作为当朝重臣,他见惯了朝堂倾轧,见惯了权力游戏。

可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已经超出了他过去几十年官场生涯的所有认知。

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

这不是计策,这是大势。

皇帝甚至懒得去跟那些士绅们勾心斗角,他选择了最直接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方式——釜底抽薪。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翻页声,温体仁缓缓转身。

年轻的皇帝正安静地坐在一张书案后,他专注地翻阅着一份新军的操练日志。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年轻而坚毅的轮廓,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冷酷,让温体仁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敬意。

这位天子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点燃了江南这堆乾柴,自己却像个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着这场即将到来的滔天大火。

「温爱卿,」朱由检没有抬头,声音平静无波,「各处报名点的秩序如何?」

「回陛下,」温体仁躬身,语气无比恭敬,「赖陛下天威,有白杆军与锦衣卫弹压,一切井然有序。百姓……百姓情绪高涨。」

朱由检嗯了一声,又翻过一页日志,淡淡地问道:「那些人的反应呢?可有什麽异动?」

温体仁心中一凛,他知道皇帝问的是谁。

「回陛下,暂时……还未有大的动作。只是城中几家大族的管家往来似乎频繁了些。」温体仁不敢有丝毫隐瞒,「但老臣以为,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江南这帮官绅安逸了数百年,骨头或许软了,但心里的算计怕是一刻也没停过。」

朱由检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日志,抬起头,目光落在温体仁的脸上。那目光深邃如渊,仿佛能洞穿人心。

「朕知道。」他缓缓说道,「朕就怕他们不动。他们不动,朕的刀,往哪儿砍呢?」

温体仁看着皇帝那张年轻的脸,内心长久以来的一个念头再次疯狂地滋生膨胀,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

士绅乃朝廷基石,与国同休。

自古以来,皇权不下县,靠的就是士绅一体纳粮,维系地方!

可现在皇帝亲手在凿这块基石!

但温体仁又不得不承认,皇帝这一手精准到了毒辣的地步。

他抓住了江南士绅最大的软肋——他们早已脱离了百姓,高高在上,作威作福,早已失去了民心。

军队为刀,民心为势。

皇帝正在用江南大族自身的血肉去浇灌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全新的权力根基。

温体仁甚至产生了一个更加恐怖的猜想:皇帝如今推行的新政,看似雷厉风行,但其中必然存在某些「漏洞」,而这些漏洞就是皇帝故意留下的鱼饵,等着那些自作聪明的鱼儿疯狂地扑上来咬钩。

然后锦衣卫的渔网就会在最合适的时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猛然收紧。

一网打尽!

想到这里,温体仁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他对着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深深地,深深地垂下了自己的头颅。

那份敬畏,已深入骨髓。

……

夜。

苏州城南一处极为隐秘的园林内。

假山流水,曲径通幽,本是风雅之地,此刻却被一种近乎凝固的恐惧与压抑的怒火所笼罩。

一间雅致的水榭中,数名苏州府大族的代表正在秘密集会。

这些人往日里跺一跺脚,整个苏州府乃至南直隶的商路都要抖三抖,但今夜,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悸。

水榭内死寂了很久,只有茶水沸腾的咕嘟声,像一颗颗敲在人心上的重锤。

终于,一个姓顾的丝绸商人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乾涩而颤抖,早已不复平日的意气风发:「诸位……松江府那边传来的消息,都听说了吧?」

无人应答,但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仅一日,」顾商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说道,「七十馀颗人头,直接成了耻辱塔!」

这话一出,水榭内本就冰冷的空气仿佛又降了几分,那不是传闻,而是血淋淋的事实,那位年轻的皇帝向整个江南宣告了他的意志不容违逆。

「暴君!可……可又能如何?」另一个姓钱的粮商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绝望,「他如今是刀俎,我等是鱼肉。人身依附一废,三七分成一出,这是要挖咱们的根,断咱们的脉啊!祖宗几代人积攒下的田产财富,难道……难道就这麽拱手相让?」

他说着挖根断脉,声音里却没了愤怒,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

坐在主位上的是松江府徐家的主事人,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

他算是这群人里地位最高的,但此刻他的脸上也满是疲惫与恐惧,他逃过一劫,正是因为他在第一时间选择了「配合」。

他环视众人,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寒意:「诸位,我知道大家不甘心。我徐家百年基业,岂能甘心?但你们要明白,如今在苏州的不是朝廷,不是内阁,是天子本人!他手握军权,白杆军与锦衣卫就是他的爪牙,他想杀谁,需要理由吗?」

众人一阵骚动,有人不甘地低声说道:「难道……就这麽算了?」

「当然不能就这麽算了!」徐家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又被理智压下,他看了一眼水榭外深沉的夜色,仿佛那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他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警告众人:「硬碰硬是死路一条。松江府的例子就在眼前。但若是什麽都不做,也是坐以待毙。」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权衡着用词。

「我……我倒是有个不上台面的主意,」一个稍显年轻的士绅犹豫着开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要不……咱们花钱雇些泼皮,去报名点闹事,把水搅浑?」

话音未落,徐家老者便冷冷地打断了他:「然后呢?让锦衣卫顺藤摸瓜,把你我一网打尽?你以为这园子外面现在是乾净的吗?」

那个年轻士绅瞬间面如土色,不敢再言语。

又有人提议:「那……那联络南京的诸位大人,上奏弹劾……」

「弹劾?」徐家老者发出一声苦笑,「皇帝御驾亲征就是为了绕开朝堂。你觉得几本南京递上去的奏疏,能让那位已经杀红了眼的陛下收手?」

一个又一个看似可行的计谋被提出来,却又在众人自己带着恐惧的审视下被一一否决。

每一个计谋在那个手握屠刀不讲任何规矩的皇帝面前,都显得那麽可笑和无力。

他们这才惊恐地发现,他们引以为傲的财力人脉丶乃至是「朝中有人」的底牌,在绝对的皇权暴力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只要皇帝在苏州一天,他就是此地的天,是此地的法,任何阴谋诡计都无异于是在向一头猛虎龇牙挑衅。

水榭内的气氛从最初的压抑,逐渐变成了彻底的绝望。

他们是为了抱团取暖,商议对策而来,却在一番交流后,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彼此心中那深入骨髓的恐惧。

最终,姓钱的粮商长叹一声,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这是不给活路啊……」

他的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罢了,罢了,只求能保住家小性命。」

「是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跟天子斗,咱们……不配。」

原本的密谋变成了一场比谁更绝望的诉苦大会。

再无人提起什麽反抗的计策,每个人都在盘算着如何才能「破财消灾」,如何才能让那位皇帝的屠刀不要落在自家的脖子上。

徐家老者看着眼前这群失魂落魄的人,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化为乌有。

他缓缓站起身对着众人拱了拱手,意兴阑珊地说道:

「看来,今日是我多此一举了。诸位,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第一个转身离去,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无比萧索。

剩下的人也无心再留,一个个起身默默离去,连告辞都显得有气无力。

在众人看不见的暗处,一个负责添水的仆人悄无声息地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