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一半生,一半死(1 / 2)

第266章 一半生,一半死

日头,正毒。

时值正午,金陵盛夏的骄阳,如一盆熔化的金水,毫不怜惜地泼洒在寺庙的汉白玉空地之上。

了凡那颗圆睁的头颅,尚在青石板上散发着馀温,滚烫的血泊在烈日的炙烤下,开始蒸腾起一丝令人作呕的雾气。

空地之上,一片死寂。

这寂静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为恐怖。

慈悲是假的,戒律是假的。

此刻在这座寺庙里,唯一真实的只有死亡。

皇帝跨过了凡尸身的动作轻缓而优雅,仿佛只是在自家庭院中,跨过了一级被雨水打湿的台阶。

他那身玄色的常服在毒辣的日光下非但不显炎热,反而吸走了周遭所有的光与热,凝成一个冰冷的黑洞。

他停在了那群已经吓得魂飞魄魄,瑟瑟发抖的僧俗面前,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扭曲的面孔。

没人敢搭话。

朱由检继续道:「朕今日火气很大。」

他顿了顿,那短暂的停顿像一个酷吏在行刑前好整以暇地擦拭着刀锋,给了在场所有人一个幻想的瞬间,又在下一刻将那点可怜的幻想斩得粉碎。

「故,这寺里,最终能活下来一半人。」

「啊!」

一半!

这个词如同一道无声落下的铡刀,瞬间斩断了所有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一半生,一半死。

他们是被投入蛊皿之中等待互相撕咬的毒虫!

就在众人心胆俱裂,几欲昏厥之际,皇帝那如同魔鬼低语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宣告了这场血腥游戏的规则。

「从现在开始,至日落,此间约有两个半个时辰。」

「日落之前,只留下一半活口。」

「何以得活?」

皇帝的笑在所有人看起来就像阎王殿的阎王一般。

「简单。」

他的声音像是毒蛇吐信,充满了冰冷的诱惑。

「谁能最先站出来指认他人之罪,发其隐秘,揭其阴私……任何罪都行。」

「譬如贪墨香火之钱,私藏寺产之金,奸淫良家之女,残害无辜之命……」

皇帝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扫过那些衣着华丽,汗如雨下的官绅巨贾。

「又譬如,何人效仿那忻城伯『献田于佛』?献了多少?是水是旱?又是如何与寺中僧侣勾结,上下其手,欺瞒朝廷,偷逃国税的?」

「桩桩件件,但凡所举,经初步核实确有其事。则指认之人,便可得一生字。」

「先到,先得。」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耀目的阳光下轻轻摇了摇,像是在指点迷津的佛陀,又像是在拨弄琴弦的魔鬼。

「一半名额。名额满了……」

「那些尚未得到生字的……」

皇帝没有说下去。

……

空地之上所有人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纷乱的思绪仿佛被这简单而残酷的规则,用最锋利的刀瞬间剐去了所有枝蔓,只剩下了两个字——活命。

然后,便是疯狂的思考!

罪恶……

谁没有罪恶?

在这座名为佛门清净地,实为藏污纳垢之所的寺庙中,谁的手是乾净的?

谁的袍子底下没有藏着肮脏的秘密?

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开始变了。

他们不再看那具无头的尸体,也不再看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

他们开始看身边的人。

看那些平日里与自己称兄道弟丶谈禅论道的「师兄」丶「师弟」丶「师叔」丶「师伯」……

看那些曾与自己把酒言欢丶互为倚仗的同年丶同僚丶至交好友……

眼神,在刺眼的日光下悄然交汇。

那里面有猜忌,有怀疑,有衡量,有算计……

最终都化作了一抹择人而噬的绿光!

人性地狱的闸门在这一刻,被骄阳彻底烤化了!

短暂而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是疯狂的爆发!

「噗通」一声。

一个平日里在寺中负责接待香客,却因不善言辞而备受了凡打压的知客僧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恐惧战胜了犹豫,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他连滚带爬,涕泪横流地从人群中扑了出来,跪倒在朱由检的脚下,用尽全身的力气指向那具尚在流血的尸体旁,一位同样脸色煞白呆若木鸡的老僧发出了第一声撕破伪装的嘶吼!

「陛下!陛下!贫僧……不!罪僧!罪僧要检举!」

他的声音尖利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猫,划破了这片酷热的空气。

「罪僧要检举监院了尘!」

被他指着的老僧浑身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平日里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晚辈。

而那知客僧已经彻底疯了!

他像倒豆子一般,将自己压抑了多年的怨恨与窥见的秘密全都吼了出来!

「了尘名为监院,总理寺中戒律,实乃了凡的左膀右臂,第一豺狼!寺中所有见不得光的勾当皆由他一手操办!」

「献田于佛之事,便是他与那些官绅直接接洽!每一笔田产,了凡得三成,他便得一成!这十数年来他私下吞没的银两,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他的禅房密室之中藏着的金条,足以压塌房梁!」

「不仅如此!」那知客僧的声音愈发亢奋,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

「他早已六根不净,破了佛门大戒!他在城南的柳叶巷置办了一处外宅,养着四五个妇人!那些妇人有的是来上香的官家女眷,有的是被他哄骗的良家女子!

他还……他还与那些妇人生了七八个孽种!最大的一个今年都快十五了!每月的用度皆是从寺里的香火钱中支取!」

「哗——」

人群中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