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均架好马车,催促道。
飙风吹得沈矜衣襟乱飞,盖到脸上,他手忙脚乱扒拉下来,沈育扶着老爹坐进马车。
望都城巍然耸立在身后,飞沙走石俱被阻挡在墙外,只有官道上的车队,踉跄前行。
风声灌进耳朵里,嗡嗡震响。
沈育闭目好一会儿,神思回归,才反应过来,那是血液撞击耳朵。他睁开眼,眼前是小小一间里屋。
崔氏还在隔壁说着话:“我知你心意,读书即是为了明是非、辨道理,你要收留沈公子,我没意见,可以得有个两全的办法。”
沈育强撑着坐起来,喝了几口米汤。崔季说:“我心中有数。”
他撩开隔帘走进来,看见沈育惨烈的面伤,还是触目心惊。
“贤弟,你随我来,我为你安排万全的住所。”
沈育想笑,面上伤口却痛得很,只得强忍道:“小崔先生,多谢你一家的恩德。”
崔显人在王城,崔季领沈育到崔显房中,家具简单朴素,只有一张红檀几案、一张睡榻、一架坐屏,以及坐屏后的书柜。崔季使出牛劲,拱开书柜,露出背墙上一块颜色尚新的区域,崔氏给他递来劈柴斧头,崔季一介文人,拎把斧头三五下将墙面破开,土块四散,尘埃落定后,墙里是一方黑暗无光的小空间。
陈腐的书卷气流溢而出。
崔季点了盏烛灯,照进去,墙里逼仄仅容一人屈居,两面全是密密麻麻的书格,放着不知哪年的上千册的竹简,防虫药水气味难闻。
“这是我家藏书的秘间,传闻是曾曾祖那辈所建,当时亓人被北晁赶过涿水,先帝痛斥文人误国,为振兴武勇,下令全国上下焚尽书卷。后来成了我家传统,家主每传一代,都得封一些当世新书进去。百年来也不曾暴露,委屈贤弟在这里暂作躲藏,定无人发现。”
焚书的历史,沈育也略知一二,当时的皇帝崇文轻武,招揽天下经师、修筑藏书阁,收藏书简何止千卷,后来兵败,在涿水之畔痛呼“读书误我,乃至今日!”,下令焚尽世间书。
文人才子,藏书的藏书,隐遁的隐遁,尽管一时势衰,却心有傲骨。人不自救,何以怨书?
如今面对这一屋躲藏百年不见天日的书简,沈育深感自己的命运也灰暗无光。
世人常说,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车马多如簇,读尽经卷,自然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一介书生文人,也能预知世事命运、决胜千里之外。沈育只觉得心灰意懒。
崔季给他留了一盏油灯,墙壁重新堆砌起来,只留了小小一个窗口,送饭通风。
烛光被那窗口的风吹动摇曳,每一卷竹简都在这微光中叫嚣着、表达着,沈育却再提不从前那样的精神,干劲十足地阅览。
他两颊敷了药,面瘫了一般纹丝不能动,思维便也僵硬了,时睡时醒,有时梦中以为自己还在逃亡,惊觉过来,眼前黑暗一片,又让他不知置身何处。
向晚,崔季给他送来肉汤,陪他聊天纾解。
沈育嘴不能动,大多数时候是崔季在说。
时下水生火热,关起门来说话,谁都有怨言。崔季本来对章仪宫与储宫都不满意,说起梁珩,更是毫不留情。
“沈公下狱,能求情的都不顾生死,直言劝谏。我听说,连太尉因为此事,又被罚俸在家闭门思过,他还坚持要陛下擦亮眼睛,释放沈公,结果挨了五十板子。他都这把年纪了,也不知道熬不熬得过去。”
“只有那个太子珩。哼,沈公怎样也算他的老师,还担着太子少师的职位,却不见他维护先生。师者如父,沈公驾鹤,太子珩晚上也不知能不能安睡。许是不能用我们常人的道德来附会他的,这人向来没心没肺。”
“……”
墙眼对面传来微弱的声音。
“咦?你在说话吗?”崔季听不清楚。
沈育呆呆注视着烛火,火光灼烧得他两眼滚烫。
第31章 拜官书
崔季走了。无人的房间里不会亮灯,墙壁里更不能有灯光,沈育坐在黑夜里,眼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