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怕夫人的,但没见过怕夫人怕成这样的,偏府里的下人们都习以为常,见着罗大人跪在院子里,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只做着自己的事,宋凌来将军府短短一个月,懂了个道理,将军府不是将军的,是将军夫人的。
罗大人再来栖竹院时,宋凌看他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毕竟混得这样惨的将军实在少见,罗大人见宋凌态度软化,只以为儿子是逐渐接受他了,整日里的傻乐呵。
宋凌生着病,被拘在院子里养病哪也不许去,他终于有空仔细的打量起这个院子。
栖竹院里种了片面积不小的竹林,林子里有一石亭,穿过竹林就是宋凌住的地方。
拢共算起来有四间屋子,中间是他住的主屋,边上的是下人住的,最角落里是放置杂物的屋子,靠近竹林的有间小小的书房。书房里摆放着七八张梨花木的书架,上面琳琅满目的摆满了书,一张紫檀木的书桌安置在窗下,桌上纸墨笔砚一应俱全,宋凌最喜欢待在书房里捧一本书听着风吹竹林的唰唰声,度过一个又一个白天。
说起书房里的书,宋凌惊奇的发现绝大部分都是他在石先生那间破败的草屋里见过的。
石先生是宋凌的启蒙恩师,只知道姓石,是个屡试不中的大龄秀才,平时以帮附近的村民们代写书信过活,还能时不时的作两首酸诗,自己站在村头老槐树下悲春伤秋一番。
近几年还增添了给幼童启蒙的业务,给自己那几间破草屋取了个三不学堂的狗屁不通的名字。
宋凌曾问过石先生三不是哪三不,石先生拿起把炒花生放在手里一搓,饱满的花生就露了出来,将花生扔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不喝酒,不早起,”他狡黠的看了眼宋凌,“还有不骗小孩。”
开始还真有几个大人交了不菲的束修把自家孩子送过去,做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美梦,后来因为各种原因,主要是是嫌束脩要的太多,渐渐的三不学堂就只剩了宋凌一个人。
他第一次被宋娘子带着去见石先生的时候,他正站在村头槐树下摇头晃脑的吟唱着新作的词曲。
他看面相只有三十岁上下,可罩在眉宇间的愁苦又像是个阅尽千帆的耄耋老者,他穿着浅色的儒生服,头上包着青色的方巾,眺望夕阳的余晖,目光深邃幽长。
四岁的宋凌被镇住了,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想成为和石先生一样有故事的文化人。
后来,在长久的相处下,宋凌终于知道了弄清楚了,石先生不是有故事的文化人,他就是个懒汉酒鬼。
宋凌不知道他娘到底给了石先生多少束脩,反正自从他来三不学堂后,石先生就彻底放弃了代写书信的活计,每日里待在草屋喝的烂醉如泥连最喜欢老槐树也不去了。
在他喝醉的时候宋凌就自己翻看石先生草屋里随意摆放的书籍,他有个过目不忘的本领,不论是什么书他都先印在脑子里,那些不能理解的大道理就全自己瞎琢磨,与其说是石先生把他教的像个小酸儒,不如说是他自己把自己看成了酸儒。
草屋里的书一看完,过不了几天就会出现新的,宋凌只当是先生买的,拿起本新书囫囵吞枣的背着。
石先生虽然有许许多多的毛病,但他真是个很称职的夫子,上到天文下到地理好像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不论宋凌提出多奇怪的问题,他都能答上。
宋凌感到震惊,有次石先生半醉的时候他问:“先生,你这样博学的人都考不上举人,那举人老爷得有多厉害?”
石先生醉的不辨东西,随口回答:“那是你先生看不上举人,他们求着我当大官我都不乐意!”狂傲至极。
宋凌只当是醉鬼吹牛不放在心上,更加用功的背起书,毕竟想当举人真的太难了啊!
如今身在上京,翻看着罗府上远不如石先生破败草屋里种类齐全的书本,宋凌才发现,石先生可能不止是个简单的落第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