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9章 还田是灵丹妙药,一吃就灵
万历十七年七月初三,大明皇帝朱翊钧带着众妃嫔,再次游了西湖,他主要是去看下于公祠修缮情况。
上次朱翊钧对于公祠的修缮进行了明确要求,杭州知府阎士选显然没有敷衍皇帝的意思,将于公祠好生修缮了一番。
进行了小范围的扩建后,于公祠仍然不失清净,但终于不再像之前那麽简陋了。
朱翊钧给于公祠上了香,也给于少保重玄孙于岳上了香,于岳是抗倭忠烈,死于嘉靖二十七年双屿之战,因为浙江风力舆论的缘故,于岳只能放在于公祠里,而非于家祠堂之中。
草木葱翠,绿树成荫,不甚繁华,正好清净。
朱翊钧御笔亲题的百世一人,也还悬挂在于公祠内,可能是因为皇帝来过,也可能是阎士选为了迎检,这次大明皇帝再至,于公祠的香火总算是鼎盛了些,不复过去那麽寒酸了。
大明皇帝站在于公祠前,待了很久很久,才离去,他还会南巡,还会来杭州,还会来祭祀。
「陛下,元辅丶次辅和戚帅已经恭候。」等到朱翊钧回到西湖行宫的时候,冯保提醒陛下,要宣见的人已经到了。
「宣。」
在众臣子见礼之后,朱翊钧看着于公祠的方向,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道:「于少保错了,当初就不该救大明,跟着徐有贞一起喊南迁就是了,反正偏安江南,中原也经历过了两次,再来一次,北虏磨刀霍霍,刀顶在脖子上,就知道改悔了。」
显而易见,皇帝对于公祠香火不鼎盛,仍然颇有微词。
「于少保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当了几十年的官,最后也没活成文化贵族的模样,就显得他两袖清风,就显得他能耐,能力挽狂澜,能在皇帝北狩后击退北虏,就是不肯跟士大夫们一起和光同尘,相忍为国。」
朱翊钧恶狠狠的说道:「相忍为国丶和光同尘,是朕听过最恶心的两个词。」
「文化贵族什麽模样?蔡徐两家的结亲就是如此,他们是家族,结亲是为了形成以道德和公序良俗为契约的紧密利益联盟。」
「也就是徐敦成做的有些太过分了,若非徐敦成和婆婆倪氏不清不楚,徐敦成在外面找几十个小妾,蔡氏女,也是不会管的。」
文化贵族的婚姻观和普通人都不同,文化贵族的婚姻是紧密利益联盟,以道德和公序良俗为契约,而德清蔡氏争的即是公允,更是自己家族的面子,还是要惩戒徐氏对利益联盟的背弃。
普通人的婚姻观是家庭,一对夫妻,携手到白首,一起走过那些风风雨雨,到老了就是共同的美好回忆。
每个阶级都有自己的阶级逻辑。
文化贵族的阶级逻辑,和穷民苦力的阶级逻辑完全不同,婚姻观也是属于阶级逻辑的一部分。
这也是兖州孔府,嘲讽老朱家是暴发户的原因,朱元璋当了皇帝,还是小农民的阶级逻辑,马皇后是妻子,而不是皇后,朱标是儿子,而不是太子;
朱元璋的阶级逻辑不对,朱棣也不对,和徐皇后过了一辈子,孩子也几乎都是和徐皇后生的。
显然朱翊钧也没有摆脱这种阶级逻辑错谬,直接把皇帝当成了农夫和磨坊里的驴,当皇帝,不学先帝好好的开后宫,纳妃嫔,享受亿万黎庶供养,整日里励精图治,让大明再次伟大,图个什麽呢?
「陛下,于少保并不后悔。」张居正看陛下去了趟于公祠回来之后,就是一肚子气,笑着说道。
于谦不后悔,他忠于朝廷丶忠于君王丶忠于大明,更忠于自己的认知,在击退瓦剌的时候,于谦就已经实现了自己的忠,无怨无悔了。
张居正有的时候在想,万历维新大成功,只要不人亡政息,他就是和商鞅一样,被五马分尸又如何。
在晋党不断拉动张居正,楚晋合流的时候,张居正已经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朱翊钧拿出一本杂报,递了出去,摇头说道:「朕就不明白了,于少保怎麽就成了抢班夺权的权臣了?」
这本杂报的整体意思就是:结党营私于少保,为国为民朱祁镇。
英明神武朱祁镇要去宣府大同查军贪,引起了边镇的恐惧,而事实是正统镇守大同太监郭敬,常年向草原走私钢铁火羽,谋取厚利,送于宫中。
以于谦为首,西北军兵刻意制造了阳和猫儿庄的假消息,迫使英明神武朱祁镇出征;
朱祁镇力排众议,执意亲征;
朱祁镇亲征之后宣府守将杨洪丶杨俊,刻意撤离了十几处边堡的军兵,并且隐瞒了瓦剌人进军的消息,让瓦剌人突袭朱祁镇的后方;
而后杨俊本人带着马军和瓦剌人一道突袭土木堡大营,击溃了京营。
于谦抢班夺权成功,拥立傀儡景皇帝,又和也先在京师打了配合,也先抢劫一通回到草原,于谦成为了天字号权臣。
日月晦明,难照奸佞之暗室;山河表里,竟藏蛇虺之毒牙,天道昭昭,岂容奸佞欺大世盗天名!
「这乱七八糟,什麽玩意儿?」戚继光看完之后,呆滞的说道:「这不纯胡扯吗?但凡是带过十人以上做点什麽事,就知道这种阴谋,根本不可能成功啊,因为人是个活物啊。」
戚继光压根就不相信,这是人能写出来的东西,诡异无比,戚继光无论如何无法想像,这种阴谋如何施展。
土木堡天变死了武勋十二人,中枢文官,首辅丶兵部尚书丶户部尚书丶侍郎等十四人,其他官员二十六人,可以说是大明中枢全军覆没丶武勋断层丶文官重构的天变。
居然是一个时任兵部侍郎丶到京师还得租房子住的于谦,设下的弥天大局。
戚继光惊叹道:「要实现这个阴谋,不仅仅要说服中枢,包括英宗在内的所有六十六员大臣都是蠢到了极点,还要能够精准操控也先,精确到日的在土木堡设伏,还得让英宗皇帝本人,如同提线木偶一样按照计划行事。」
「因为这六十六员完全掌控权力的中枢大臣,有一个知晓,这阴谋岂不是不攻自破?」
人是活物,很多时候,人连自己都控制不了,更别说别人了,要精准操控这麽多的人,这比上海县的叫魂术还要可怕,才能做到。
戚继光打了一辈子仗,制造了超过二十万人的杀孽,他不信这套,真有怪力乱神,这些个阴魂,早就把他撕了,他吃嘛嘛香,正准备第二次入倭计划。
就这个漏洞百出的阴谋,万一英宗朱祁镇,是先帝那个性子,喜欢窝在宫里开后宫,御驾亲征哪有美人香,打死也不出门,这阴谋怎麽推行?
「这东西真的有人信?」王崇古看完了杂报,呆滞的问道。
朱翊钧点头说道:「有,人家最大的论据是土木堡在关内,在离京师只有二百二十里路。」
「额,其实不该修驰道的,现在坐驰道只需要两个时辰就到了。」戚继光无言以对,作为一个将领,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好,这二百二十里路,在一些人心里,大抵就是驰道两个时辰的距离。
从京师北土城顺驰道发车,到土木堡的时间,现在就两个时辰,天堑变通途。
戚继光也是思索了很久,才开口说道:「陛下,就这220里路,中原走了四百六十一年。」
「石敬瑭做儿皇帝献了燕云十六州给北虏,到洪武二年六月十七日,开平王常遇春攻破元上都,元顺帝狼狈北逃,大明才收复了山外九州,彻底收复燕云。」
「要是从安史之乱,中原失去对燕云十六州实际控制算起,这220里路,中原走了614年。」
修驰道修出事了,因为驰道只要两个时辰就能到,以至于成了这种阴谋论的坚实基础。
这段路有多难走?中原走了六百年才走过的天堑。
戚继光叹了口气说道:「陛下,开平王攻破元上都,也不是走的居庸关丶宣府丶大同,而是走的另外一条路,也就是开平王能打出这种战绩来。」
「洪武二年五月末,开平王从北平出发北上,六月十七日,攻破元上都,宣府大同一带元军再无心战守,才一举全部收复山外九州。」
常遇春和李文忠,领一万骑兵丶八万步兵,北上攻灭元上都时候,就带了十天口粮,因为燕山径可不是什麽通途,没有任何后勤补给的情况下,十天已经是能够携带最多的口粮。
粮草解决办法也简单,就食于敌,没粮食,敌人有啊,只要把敌人打败了,不光是粮草,连地盘也是我的。
常遇春丶李文忠率军五月末,带十天口粮,从松亭关出关,过鹿儿岭丶惠州丶佯攻大宁,大宁守将。胡元宰相也速,乃善战良将,据险以守。
此时的元廷,无论如何也无法料到,仅仅三日后,常遇春突然出现在锦州,杀的胡元锦州守将唐国公江文清措手不及。
从大宁卫到锦州四百里路,常遇春仅仅用三天时间都杀到了,胡元唐国公江文清根本不知道大凌河的大明军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
就是长了翅膀飞,三天飞了四百里,实在是骇人听闻。
江文清大败亏输,锦州重归大明,而这次四百里奇袭锦州,仍然是佯攻!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常遇春要奔着东北纳哈出去了,但常遇春的部队又消失不见了。
六天后,常遇春出现在了全宁卫,这段路八百里,打的全宁守军措手不及,也速在全宁卫外和常遇春丶野战,也速败给了常遇春,只能遁走。
当时元军都在说,常遇春会飞天遁地,否则九日转战一千二百里,简直是神乎其神。
六月七日,全宁卫丶大宁卫被常遇春攻克,常遇春攻取锦州丶全宁丶大宁卫后,开始了下半场的作战。
常遇春打下大宁卫,人马不歇,三日后,兵至大鲜卑山山口要地大兴州,这次的守将是荆王脱火赤,脱火赤惊惧逃跑,被李文忠生擒,献俘阙下。
六月十五日,常遇春丶李文忠率部过大鲜卑山山口至新开岭,这里是元上都最后一道屏障,镇守此处的是胡元宗王晃火帖木儿。
晃火帖木儿力阻,被常遇春阵斩之,就这『阵斩之』三个字,就是难如登天了。
六月十七日,常遇春攻破元上都,元顺帝已经在十五日北逃,这导致了相持了两年之久的燕山攻防,彻底失去了平衡。
王保保丶元顺帝丶宰相也速丶唐国公江文清构建的燕山防线,和大明拉锯了两年之久,因为中枢被捣毁,彻底告破。
戚继光评价常遇春这二十天转战三千里的征程,就四个字,军事奇迹。
「自万历元年起,至万历九年王如龙攻破应昌,一样的路,锦州还在大明实控之下,臣走了九年时间,诚不如开平王之勇。」戚继光由衷的感慨道。
这段路难如登天,这是一次大迂回丶大包抄丶大穿插的军事奇迹。
万历年间的大明,走了九年才走到,常遇春只走了二十天,常遇春应该跟霍去病坐一桌。
「主要是因为振武拖沓了时间,如果以今日京营再战,二十天也能走的到。」朱翊钧倒是宽慰起了戚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