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大明对草原的王化,晋商高利贷和捣巢赶马不再进行,大同婆娘的数量在快速减少,时至今日,大同婆娘的数量,已经不到一万五千人了,到这一步,就该打击人牙行了。
眼下,松江府丶应天府丶顺天府三府已经对青楼丶娼妓进行了全面取缔,而且随着商品经济蜕变和朝廷意志的贯彻,禁娼令的范围会越来越广。
朱翊钧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不能把娼妓丶人口买卖的生意彻底压制,但他会一直做下去。
路,都是人走出来,一次不行,就多试几次,总要把路走通,自己走不通,后人照着前人留下的足迹,也能少走弯路。
「谢陛下圣恩浩荡。」三娘子恭顺有加的行了大礼,陛下是个仁君圣主,即便是陛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
当最强者有能力压制整个社会反对力量的时候,社会形态,就会处于这位最强者的意志之下。
当下这个最强者就是陛下,陛下几乎和万物无穷之理一样,介入了万民的生活,方方面面之中。
大明将其称之为强人政治,这种政治体制围绕着陛下的意志而进行,同样,强人政治建立的秩序,也会随着强人的离世,瞬间崩塌。
三娘子不知道大明最终将何去何从,但这份浓厚的遗泽,会保佑大明繁荣昌盛百馀年之久。
三娘子离开了通和宫御书房,慕清打量着身后这座,不如想像那般金碧辉煌的三层楼舍,这里是大明天下的最高殿堂,圣君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娘,陛下这样的人,就是娘时常说的大丈夫吗?」慕清好奇的问道。
「陛下啊,是大丈夫里大丈夫。」三娘子笑着说道。
慕清终于明白了娘亲反覆念叨的大丈夫,究竟是何等模样。
朱翊钧收到了姚光启的奏疏,他们已经顺利赴任,位于那霸港的理事司,衙门大约只有八十亩地,几个总督府派遣的理事明年才会陆陆续续到达。
而明年开始,各成员,都要交纳数额不等的银子,来维持衙门的运转。
环太商盟,是大明迈向世界帝国的重要一步。
「咦,这个两广巡抚刘继文丶万文卿,倒是很有想法嘛。」朱翊钧拿起了刘继文的奏疏,看了许久,这刘继文上奏,既然有环太商盟,能不能有个西洋商盟?
郑和下的是西洋,西洋也有一些国家存在,蒙兀儿国丶锡兰丶古里丶忽鲁谟斯丶天方丶亚丁丶摩加迪沙丶麻林丶莫三比克丶吉福,这些整合一下,建立一个西洋商盟,是不是有可能性?
朱翊钧倒是觉得这个想法不错,但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地方,没有足够的白银,白银矿倒是有一些,但有点少,不太值得费那个劲儿。
环太平洋商盟,是白银为驱动,西洋用什麽驱动,让大明费尽心机去推动贸易呢?刘继文给的答案是夷奴丶昆仑奴。
大明开发海外地方,都缺乏力役,那麽夷奴丶昆仑奴,可以让大明开发南洋等总督府,有更加充足的人力。
但这些夷奴,昆仑奴,能否成为环西洋商盟的主要驱动力,还需要实践去检验,皇帝将自己的疑问写在了朱批里,让刘继文可以试着搞一下,成了最好,不成再想办法。
长崎总督府传来了消息,倭国极乐教果然有了盛极而衰的徵兆。
倒不是丰臣秀吉这个猴子突然支棱起来了,丰臣秀吉依旧是口号喊得震天响,但讨伐极乐教,却迟迟不行动,有个老乌龟德川家康,在等着丰臣秀吉和极乐教两败俱伤。
是极乐教内讧了。
具体究竟为何内讧,无人知晓,在极乐教的老巢,广岛城下町发生一次剧烈的极乐教内讧,死伤近万馀人,最终,极乐教分为了两派,并且冲突还在加剧,杀的难解难分。
自从大明东征九胜,彻底占据了石见银山之后,毛利辉元的实力快速下降了起来,几次夺回石见银山不成,损兵折将,毛利辉元对广岛城下町的控制能力逐渐减弱,成了极乐教的老巢。
大明的海防巡检很难刺探到极乐教的老巢里,这极乐教徒筛选狂信的方法,极度残忍。
虽然不知道为何内讧,但极乐教分成两派,一派看起来比较温和,一派比较极端,也叫现世派。
丰臣秀吉用仅存的倭船,还借了大明在大阪湾守备千户所三条大船,趁着两派内讧,偷袭了广岛城下町。
这次偷袭大获成功,不仅成功占据了广岛城下町,还把现世派的几个护法抓拿归案,斩首示众,可谓是狠狠地扬眉吐气了一番。
极乐教仍然势大,但现世派的灭亡,让丰臣秀吉名望大涨,同样倭国内部对极乐教的不满开始释放,丰臣秀吉终于遏制住了极乐教扩张的势头。
这对大明而言是个好消息,这帮极端邪祟,还是灭亡了好,大明一直在防范极乐教风险外溢。
倭国的情况,没有因为极乐教现世派被剿灭有所好转,极乐教是果,秩序崩坏无法建立新的秩序是因,只要不解决秩序崩坏的问题,这种群魔乱舞的现象,仍然会持续下去,直到倭国灭亡。
倭奴数量在缓慢减少,但来自安南国的夷奴,补全了这种数量减少带来的影响。
「挺好,丰臣秀吉干得不错。」朱翊钧第一次夸奖了下丰臣秀吉,这家伙见缝插针的本事,真的很强,做事也很果决,极乐教不能这麽继续无序扩大下去了。
朱翊钧写了长长的朱批,和长崎总督府沟通了倭国的诸多情况,尤其是熊廷弼的近况。
石见银山的产量还在增加,石见银山算是混乱倭国少有的净土了。
再加上熊廷弼把倭奴当人看,石见银山矿工窑民的生产热情很高,今年从倭国流入大明的白银,增加了三十万两,突破了四百万两的大关。
熊廷弼被刺杀了三次,但都被熊廷弼给反杀了,熊廷弼并未受伤。
「叶向高,在翰林院读了三年书,又在朕身边做了三年文书,写起居注,现在该外放做官了,你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吗?」朱翊钧拿着叶向高的奏疏,询问他想去哪里,时间到了,不能一直在这里写起居注,也要去外面历练一番才好继续升转。
「回陛下的话,臣想去吉林垦荒。」叶向高给了皇帝一个出乎意料的选择,穷山恶水丶不毛之地的吉林,这会儿的吉林,极为苦寒。
朱翊钧摇头说道:「可以选个腹地履任地方,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去了吉林,朕怕你把命丢了。」
叶向高仔细想了想,还是摇头说道:「侯巡抚吃的这样的苦,臣也吃的,一如戚帅所言,天变之下,辽东恐成龙兴之地。」
侯于赵吃苦,是做给事中与人逆行,被排挤出了京师,到现在侯于赵都对回京做官,不是很感兴趣,叶向高可没跟人逆行,也不受排挤。
「没苦硬吃是吧,你别后悔,朕给你机会了。」朱翊钧笑着说道。
「陛下,戚帅说,辽宁,则天下宁,臣还是想去吉林。」叶向高给了一个十分明确的答案,去吉林,不会后悔。
「行,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危,不要跟愣头青一样横冲直撞。」朱翊钧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每一名进士都很珍贵,尤其是叶向高这种才华横溢的进士。
「这几年在朕身边,你有何想法?」朱翊钧有些好奇,写了几年起居注,叶向高对国朝的看法。
叶向高思索再三,犹豫再犹豫,才俯首说道:「陛下,臣斗胆,臣观政日久,就看到了一句话,阁臣,不得善终。」
「嗯?」朱翊钧猛的坐直了身子,收起了几分懒散,说道:「仔细说说。」
叶向高有些紧张,但还是开口说道:「祖宗设立阁臣,不过文学侍从,而其重亦止于票拟,其委任之权力,与前代宰相绝不相同。」
「夫以无权之官,而欲强做有权之事,则势固必败;以有权之事,而必责于无权之官,其望更难酬。此从来阁臣之所以无完名也,故不得善终。」
「臣僭越。」
大明文渊阁大学士和宰相完全不同,宰相有属官,宰相总领行政,参与决策;
而阁臣没有属官,不总领行政,也参与机要之务。
阁臣非常的尴尬,要做事,就是以无权之官,强行做有权之事,无论势头多麽凶猛,都会失败;
让本无实权的官员,去承担需握有权力,才能完成的任务,其目标必然难以实现。
造成阁臣如此尴尬的矛盾,就是权力与责任的严重失衡。
无权者既不能调动所需资源,也无力协调其他部门,却要为结果负责,必然陷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困境之中。
而这个矛盾,根本原因是权力架构设计失当,导致的治理失效。
朱翊钧听完了叶向高的分析,几个人名在皇帝面前闪现,夏言丶严嵩丶徐阶丶高拱丶张居正丶张四维丶申时行,在原来的历史线里,只有申时行,算是激流勇退了,其他人,都算不上善终。
「你讲的很对。」朱翊钧思虑许久后,点头说道:「一事不烦二主,你分析了现象丶问题丶原因,可有良策?」
叶向高赶忙俯首说道:「臣愚钝,未有良策。」
叶向高觉得自己通过现象,看到问题,试着分析其中的矛盾,找到原因,已经很厉害了!
陛下让他提供办法,他也想过,他不知道该怎麽办,他觉得就是做了首辅他也没办法,因为张居正也没办法,张居正要有办法,就没有张党存在了。
座师制这种畸形产物,其实根源,就是阁臣们要解决没有属官,无法协调各衙门的无奈之举。
朱元璋勤勉,他废了宰相自己一元专制没有问题,朱翊钧也很勤勉,所以这个权责失衡的内阁,也能跌跌撞撞继续走下去,但一旦皇帝精力衰弱并且怠惰,这个问题就会暴露无疑。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强人政治,兴盛十分困难,势不可挡,但其亡,真的非常突然,突如其来。
朱翊钧思索了片刻,摇头说道:「朕和先生合计下,不为难你了。」
「臣告退。」叶向高松了口气,皇帝再问,他只能谢罪了。
朱翊钧让冯保下章内阁问策,很快,他就收到了回复,五张空白浮票,阁臣们的意思很明确,他们无能为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