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7章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思想殖民
当看到尼德兰特使浩特曼,愤怒无比的大声怒骂英格兰的时候,高启愚清楚的知道,自己埋下的认知契子,已经钉到了浩特曼的脑子里,正在发挥着作用。
高启愚在规训浩特曼,更加明确的说,他在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也就是思想殖民。
要进行思想殖民,大明要站在天朝上国的制高点进行指指点点,那麽塑造一个反派丶对立面丶道德洼地,就变得十分重要了。
恰好,英格兰就是个非常好的靶子,反派丶对立面丶道德洼地,几乎全都占了。
毕竟连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这两位倭国国王,都不止一次颁布过海寇禁止令,禁止长崎海寇祸乱,倭寇不仅折腾大明朝鲜,也没少折腾倭国本土。
浩特曼的反应,说明这种塑造还算成功。
正如他在皇帝面前说的,海洋法庭丶海洋贸易法,其实根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礼法,重要的是对错。
对于大明公正的裁决,尼德兰人是否认可,船上240条人命,价值五十万的货物归属等等问题,高启愚真的不在意。
他起初根本不愿意管这件事,是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海洋法庭丶想到了贸易法,想到了思想殖民,才会愿意付出如此大的精力,做这件事。
思想殖民,其根本目的,就是用更小的代价,让全世界其他人,听从大明的意志行事,增加大明掠夺财富的效率。
不能让万历开海,步了永乐开海因为高道德导致掠夺效率不足,无奈草草收场的后尘。
除了军事胜利,政治胜利外,还要文化胜利。
大明的赢学是绩效赢学,要真的赢才是赢,这也算是大明赢学的构建了。
高启愚突然想到了西南平叛过程中,不断缴获的诸葛铜鼓。
诸葛亮七擒孟获,平定西南之后,用诸葛铜鼓完成了政治胜利,没有诸葛铜鼓,就是势力再强,也无法获得普遍认可。
而西南,乃至整个东吁都存在的诸葛祠,更是文化胜利的一部分。
他忽然发现,其实自己做的事儿,并不是什麽万历维新的新鲜东西,而是祖宗成法。
思想殖民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也就是将疆域从实土郡县丶藩属国丶朝贡国丶蛮荒之地这等现实概念,扩充到形而上的无形疆域之上。
因为海洋这种巨大水体的阻碍,导致大明在海外的开拓,是有极限的,而且是比较缓慢的,除了南洋之外,大明对海外开拓的总督府,控制能力极其孱弱。
也是南洋水师开始组建后,大明对南洋的控制力才有了一些加强,之前一样的孱弱。
但思想上丶文化上的殖民,可以不断的扩张无形疆域,把整个世界笼罩在大明的意志之下,而且相比较现实里的殖民,思想上的殖民会更加迅速。
而要实现思想殖民的关键,最大的基石就是自由贸易,或者说:物质才是精神世界的根基。
通过自由贸易,将大明的货物带到世界各个角落,这些货物,可以在无形之中,改变所有人的生活习惯,改变他们对真善美假恶丑的定义,潜移默化的改变海外番夷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通过自由贸易,可以把大明的智慧丶书籍丶审美丶娱乐等等礼法,带到世界各个角落,和那些货物一起走向世界的角角落落,在全世界打上大明的烙印,包括人的思想之上。
最终完成规训。
完成对人的规训,就完成了对国朝的规训,就可以把大明就是天朝上国这一思想钢印,刻在全世界所有人的脑海之中。
陛下将其称之为远程畜牧业。
在马丽昂作为圣徒来大明朝圣的时候,陛下曾经和礼部尚书万士和讲过这几个字。
高启愚处理海船被劫掠的纠纷,就是在规训浩特曼和保利诺,规训这些夷人,高启愚并没有一点点的愧疚。
天变就悬在大明的脑门上,再抱着所谓道德不放,不增加掠夺效率,就是在坐视大明在天变之下倾覆。
需要文化胜利,需要对世界进行思想殖民,知道是一回事儿,道理这东西,每个人都可以讲的头头是道。
如何从思想变成现实,从理论变成实践,就是体现能力的时刻。
显然,高启愚并不缺乏能力,他构建的海洋法庭和海洋贸易法,都是实现思想殖民的重要手段。
想到这里,他对矛盾说的理解更加深刻了许多。
现象丶问题丶原因丶办法,这是矛盾说的方法论,是分析和解决任何问题的根本办法,也就是知行合一,也就是从理论变成实践。
要从理论变成实践这一主张,就是袖手谈心性最大的敌人。
随着矛盾说不断普及,并且逐渐成为显学,给大明带来了近乎于脱胎换骨的改变。
参加任何聚谈丶诗会,只谈道理,不谈实践,会被人笑话,嘴上说说谁不会?
高启愚的面色变得很难看,他用先生的理论武装了自己,他用先生的理论完成了升转,他用先生的理论完成了陛下的嘱托,展布了自己的抱负,却被先生开除门庭。
他甚至已经忘了,自己当初到底是怎麽想的,是出于什麽目的,才在应天府乡试里出了那道《舜亦以命禹》,为此他已经接受了足够的现实的惩罚。
但内心深处的自我审视丶自我反省丶自我批评,会一直持续下去。
就像赵梦佑赵缇帅总是说的那样,案犯其实不能清楚的陈述犯罪动机和犯罪细节,人的记忆真的没有那麽强,甚至人会骗自己,会不停的美化自己的犯罪动机,忘记那些细节。
「二位若是认可海洋法庭的裁决,那就以文书的形式递交朝廷,如果不认真执行,葡方可以申请执行,大明会量力而为。」高启愚站了起来,一甩袖子,没等回答,就选择了离开。
保利诺和浩特曼面面相觑,刚才还让人如沐春风的礼部尚书,脸色突然从晴转大暴雨,实在是有些吓人了。
「你干了什麽?惹怒了天官?」保利诺低声问道。
浩特曼摇头说道:「我什麽都没干啊,我对大明的裁决表现了认可,我都打算赔偿了,可是天官为何要生气?」
「那有没有可能,是我们浪费了天官太多的时间,天官的耐心已经耗尽,所以才会表现出愤怒?」保利诺找到了个非常合理的理由。
浩特曼郑重的点头说道:「可能,正如你说的那样。」
「我的船长交给了你们葡王,希望你们葡王能够妥善处置,或许死亡不可避免,但请不要过分羞辱。」
保利诺面色复杂的说道:「安东尼奥殿下需要给国民一个交代,你愿意将船长移交给我们,就是有了结果。」
「事实上,我们更应该思考高尚书提到的现象,是什麽时候,连货物都可以赎回的海洋贸易,变成了今天这样糟糕的情况。」
保利诺是第四次出使大明,他本身也是船东丶船长,高启愚说的没错,海贸环境的确变得恶劣了许多。
「该死的英国佬!该死!」浩特曼猛的站了起来,面色通红,又骂了几句。
当整体环境变得恶劣时候,人会随着环境而改变,本来可以避免的麻烦,在不断的增多,本就危险的海洋变得更加危险。
这可能就是英格兰人的目的,变得更加混乱,有利于英格兰在混乱中取得更多的利益。
保利诺和浩特曼之间的气氛,因为大明的裁决变得不那麽紧张,大家都是船长,自然而然的攀谈了起来:「西班牙驻大明特使黎牙实,最近写了一个笑话,你看过没有?」
浩特曼有些好奇的问道:「可惜,他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但他已经不写笑话了,我看过他那些笑话,写的都很好,可是因为很多原因,他已经没有胆量做这些事儿了。」
「大明皇帝的确很大度,但大明的臣民们就不是那麽大度了。」
「他又写了一个。」保利诺对浩特曼分享了这个笑话。
西班牙丶葡萄牙丶尼德兰丶英格兰各国国王聚在一起,他们在一起商量针对大明不断膨胀的海军实力。
西班牙国王费利佩二世说:全都听我的,我们一起上!大明固然强横,但我们也不弱于人!
葡萄牙国王安东尼奥说:不如学我,直接投靠,少走几百年的弯路,打不过就加入。
尼德兰国王莫里斯说:如何得到大明的快速帆船才是关键,这种船就是大明海洋霸权的根本。
英格兰女王伊莉莎白说:大明不肯出售快速帆船,不如我们每年给大明十二艘快速帆船的银两,大明少下海十二艘快速帆船,如此,两难自解。
大明皇帝:这个朕知道,这叫岁币!
这个笑话有趣在基于各国的情况加以编纂,费利佩追求霸主地位,安东尼奥随遇而安,尼德兰是工匠之国,对大明船只制造工艺很感兴趣,而英格兰则是搅屎棍,喜欢剑走偏锋,专走邪路。
最有趣的则是没有参加聚谈的大明皇帝,突然加入了讨论,这其实代表着大明越来越强大的情报收集能力,即便是远在泰西的事儿,大明皇帝也知晓的很清楚。
无论是大明控制范围内的海防巡检水上飞,还是以贸易为名义设立在各港口的明馆,都是大明收集情报的来源。
「大明一年能造十二条快速帆船,给大明足够的银两,大明一年要造48艘快速帆船了!」浩特曼听完,颇为恼火的说道,说完浩特曼哑然一笑,这才是这个笑话略显嘲讽的地方,无论做什麽,看起来都是徒劳。
这则笑话,最绝妙的是,讽刺了泰西一盘散沙的局面,对大明这种庞大帝国介入海洋开拓的无力。
「还有一个。」保利诺兴致勃勃的说道:「黎牙实因为这个笑话,被抓进了天牢里,住了足足二十天才被放出来!」
保利诺分享了第二个笑话,这个笑话就有趣多了。
只见那潞王殿下在金山国大谷地唯一出口镇夷关,甩出手中马鞭,这马鞭先在天上晃了一晃,便化做一道金光直冲霍皮部老酋长,大喝一声蛮夷!
老酋长暗叫一声,苦也,便被抓了去。
潞王将老酋长收入丹炉之内,不停的催动功力,不消片刻,老酋长便被炼成一枚『贺寿丹』。
金山国宰执孟金泉,看着潞王手中的贺寿丹,眉头微皱道:可惜这贺寿丹内材料未完全炼化,强行呈送御前,士大夫们知晓其来历,大肆弹劾,恐招陛下雷霆之怒,这可如何是好。
只见潞王殿下微微一笑道:这有何难?我是被害者不就成了。
说罢潞王周身气息不再掩饰,直冲伪善九天之境,在他强大的气息下,一众番夷,被震惊的无话可说,只能乖乖被完全炼入贺寿丹中,再无声响。
「黎牙实居然只被关了二十天,他没有被直接处决吗?陛下真的是非常大度!」浩特曼听完了节选于《金山国演义》的片段,由衷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