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
「这许多的布,卖得掉吗?」韩维沉声问道。
「怎卖不掉?」
「嗯?!」
「相公有所不知,当今官家,早有旨意,命诸司专勾司逐月按市价之七成收布,以平准布价……」
「仅仅是上个月,安节坊中诸作坊,就向诸司专勾司,售布几近两万匹!」
韩维听到这里,眉头皱起来。
诸司专勾司他知道,乃先帝元丰二年所立,作为京中有司官员丶禁军将校丶兵卒的俸禄发放丶审核之司。
凡百官俸禄丶禁军军饷,皆当先请券于粮科院,然后送诸司专勾司审计,确验无误,方能发放。
当今天子即位后,命入内内侍省押班刘惟简提举诸司专勾司。
然后,命都堂丶户部,协理诸司专勾司诸公事。
于是,不止在京文武官员丶禁军俸禄等钱,就连诸部营作丶宫室修葺丶道路维护丶河堤修建等天下事,也都需要先报告于户部,列出大概费用清单,经户部审核通过,然后报都堂批准,拿到了相关宰执的签押,再送诸司专勾司审计核准,才能放款开工。
这是元佑新政之一,号为预算审计之制。
传说,不止是现在的工程营建,将来便连国用开支丶诸路计划,也要先做一个预算,然后走一遍户部丶都堂丶诸司的程序。
这法子的提出者,乃是户部侍郎章衡。
因章衡提出此法,因此上下怨言颇多。
此刻,韩维听到,诸司专勾司,居然还做起了过去市易务的平准之事。
他自然是难免忧愁。
于是,韩维问道:「诸司专勾司可曾有强买强卖之事?」
李筑拱手答道:「相公!」
「诸司专勾司,何须做这等事情?」
「那些作坊主们,都是求着诸司专勾司收布的!」
「嗯?」韩维不解了,诸司专勾司,以市价七成收布,那些作坊主怎会愿意?
「相公有所不知,如今汴京内外之纺车,何止数千?」
「每月织布,何止数万匹?」
「汴京城,如何吃的下这许多的布匹?」
「官家圣德,以市价七成收布,作坊主们高兴都还来不及!」
「因为,便是七成的布价,他们也有得赚!只是少赚些罢了!」
「且诸司专勾司收布,从来都是现金给付,作坊主们等于只要织出来布,就可以换成钱!」
「如何不愿意?」
韩维听着,嗯了一声,然后看向李筑:「李公事,且坐下来说话!」
这个小小的坊中公事在方才的问答中,表现出了不俗的见识,其对本坊事务,可谓熟谙于胸,于是得到了韩维认可。
韩维只是高傲。
但他也爱提拔人。
这是韩氏三兄弟的为官之道——他们兄弟,都是恩荫官出身(其实他们都考中过进士,但因为中进士的那一年,他们的爹还在两府,所以群情激愤,于是他们兄弟『自愿』放弃了到手的进士功名)。
恩荫官出身,想要走到高位,就得有人辅佐。
故此,韩维这一生,前后发现丶举荐了数百名大小官吏。
有着至少十馀位待制级大臣,都曾得到过韩维的荐举。
甚至还有人改官,是拿到了韩维担保。
且,随着年龄的增加,韩维越发的喜欢提拔丶举荐人才。
这甚至已成为了他人生暮年,为数不多,依旧能叫他兴奋的事情。
过去三年,他在河南府和大名府,就先后向朝廷辟举丶保举了数十人。
乃兄韩绛,乃弟韩缜,俱是如此。
几十年下来,可谓是门生故吏遍天下!
这也是韩绛,能在回京后,顺利推动他的议程和改革的缘故——京中六部有司,皆有他或他的兄弟曾施恩提拔的人。
其中不少人,还是在关键位置上。
天下诸路,也同样有着大量韩家的门生故吏。
恩相的法度,这些人自然愿意推动,以报答当年的提拔丶荐举之恩。
有了这些人,韩绛何愁做不成事?
如今见着这李筑,不卑不亢,回答得体,做事勤勉,对于本职工作掌握熟悉。
韩维自然有了点爱才之心。
李筑受宠若惊,连忙拜谢,然后坐到了韩维面前。
等李筑坐下来,韩维便问道:「李公事方才说,朝廷以诸司专勾司,逐月按市价七成收布……」
「上个月甚至收布两万匹!」
「公事可知,这许多的布,诸司专勾司收了去作甚?」
「回禀相公,下吏曾听人说起过……」李筑低着头答道:「似乎诸司专勾司收布后,或卖给辽人,或将之以军赏,发去了沿边诸路……」
「此外今年科举,朝廷赐给贡生贡服丶贡靴就是用的我安节坊所织的綀布!」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筑有些与有荣焉。
韩维微微点头,心中已有了计较。
他隐约猜到了,天子对他说的话的意思了。
但他还想知道更多的东西,掌握更多的细节。
于是,沉吟片刻后,韩维对李筑道:「老夫想见一见,贵坊中的作坊主!」
「未知公事可愿代为引荐?」
李筑拱手:「下吏谨遵相公钧令!」
当即就换来一个差役,命其去将安节坊内最大的作坊主李二虎传到官衙来问话。
「善!」韩维见着抚须而赞。
然后,就问起了李筑的个人情况。
李筑自然是知无不言,将自己的情况简单的做了个介绍。
原来这李筑字弦乐,今年二十五岁,元丰八年他进京赶考,却因当年贡院失火,只能重新再考。
结果发挥失常,落了榜。
本来他是打算回乡的,奈何彼时他的盘缠花光了,只能滞留汴京,在大相国寺那边摆摊,赚些回乡的盘缠。
这一滞留,就等到了当年的僧录司弊案爆发,天子开吏员公考之制。
他当时已身陷囹圄,也顾不得许多,便报考了。
然后顺利的进入僧录司为吏,元佑元年调任街道司,属于是街道司最初那一批跟着贾种民在汴京城里,做城管的吏员了。
故此,在去年被贾种民提拔,送到了安节坊内,成了提举安节坊内外诸公事,虽是不入流的官,选人都算不上。
但也算是官了!
韩维听到这里,顿时好奇的问道:「李公事没有参加今年科举?」
李筑露出一个无奈的神色:「下吏是江南西路吉州人士……」
「哦!」韩维顿时秒懂。
大宋天下解额,以东南六路最难。
东南六路中江南西路解额也算是前三的强者了。
经常几千人抢二三十个解额。
而大宋之制,解额一考一用。
所以,解额并非考中就不用再考。
这次考完,没有考中进士,下次再想进京,就还得再考一次。
这李筑既得了贾种民看中,自然是不肯回去和吉州老乡再卷一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