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剑相交,银色半弧动如波荡,正如扰动水中之月,而令人晃目之间,陆知矩急急退步,邵修远人已飘在侧面。
剑身拦在了他的后颈。
邵修远收剑回鞘,微笑退后两步,执礼道:「陆半师,承让。」
没有人料到邵修远会这样一剑,他此前也从没用过这一剑,这一剑既美且妙,小清湖近十年来的年轻弟子都未有习得者。
其精妙之处正在于用剑者如水中月,望之在此,触之不着。而没有扎实的接触,敌人就无以预料你当前的状态和下一招的走向。
正是转守为攻丶转危为安的妙招。
这一剑其实代表着他在清湖剑上的精深境界,如果他早用,今日定下的凫榜排名绝对不会在二百名以外。
但邵修远只温雅一笑,似乎仍非全力,后退两步立在了场边。
席上稍静一息,而后皆为这精彩两剑鼓起了手掌。
前番琉璃剑主与雪匣藏剑弈剑,固然令人神痴目迷,但其实瞧不出琉璃剑主是怎样赢的,后面演剑也看不懂其中弈斗,只那寥寥数人看得津津有味。
而此时这出乎意料丶转念一想又情理之中的精彩一剑才令人绝大多数人拍手叫绝。
「青城剑飘逸险峻,却正遇上这样『敌来不扰』的一剑,不变应万变,因而被捉到契机了。」裴液道,「不过明姑娘,青城也有磅礴之剑,他因何不用呢?」
「【松海】吗?」
「嗯。」
「你觉得呢?」
裴液想了想:「他三年未出手,欲举重若轻,以两平常剑招胜之。」
明绮天点头,平声道:「不错,所以剑术胜败往往受人心影响,能纯然静心用剑之人,世上并不多见。」
场上气氛渐渐热烈起来,显然第一轮的亮相,陆知矩成了小清湖邵修远的垫子,其人剑艺精妙,洞察如炬,又进退有度,小清湖今年本不是大年,如今令人刮目相看。
陆知矩也没有下场,崔照夜还是令其站在了第二位。
而后名门弟子丶四海侠士纷纷登场,各展神通。
天山剑宴时人们不会拿出压箱底的东西,但这时是绝不吝啬了,崔照夜说是「小羽鳞试」,但激烈程度比真正的羽鳞试也毫不逊色。
其中猝不及防涌现的强手令人心惊,很多人这时才意识到,原来近月的剑会上如此多人都有藏手。
约有一个多时辰,十个名额列满,而后不断被挑战更新,渐渐比斗越来越激烈,出场人物也越来越难得一见。
各色令人耳目一新的本领剑技,各种傲视一方的俊杰,此时在幻楼之中龙争虎斗。
其中有四五人向邵修远挑战,都被这位温雅俊逸的真传十招之内击败,人们越瞧越心惊,其人渐渐已显出前百的势头。
而另一位头角峥嵘之人则在意料之中。
【禄半面】高阁戴着半张铁面,其人声名早在江湖中传说,但那都是在北面血色江湖里,于神京真正出手,今日算得上第一回。
一概与其交手之人,撑不过三招。
此时他沉默立在场边,只仰头望向北面。
另有今年初露头角的河北道剑庄少主石振轩,太行脉主真传丁刀……凫榜名次几乎不能代表这些人的潜力。
北面的那道身影至今没有讲一句话,但每个人都知晓她在看着,每个人在出剑的时候,也都只有一半是面对对手,另一半都是面对那道视线。
崔照夜道:「还有瞧着场上十人不够『英杰』,想要上擂一试的吗?」
席上之人只笑不语。
崔照夜道:「既然无人再有异议,那麽我等就可向列位前二十的天骄们发起挑战了。」
崔照夜转身瞧了瞧,微笑道:「邵真传,你是头一个站出来,又立到最后的,现下也由你第一个挑选如何?」
邵修远有个很高的鼻子,以及一双湖面般的眼睛,小清湖剑术宁静,其人也如小清湖一般。
崔照夜本来已做好准备听他说「崔姑娘,修远年小辈低」云云,谁料邵修远微微一笑,竟然并没推辞,但也未挑选。
他敛容正襟,上前一步,向北面东宫躬身一礼:「我等今日,俱是为殿下演剑。无修远之愿与对敌,唯有殿下愿观之剑比。鹤凫前列侠士,修远自问无一可胜,但殿下所指,修远定竭力为之。」
场中一静。
李西洲在远处微微偏头,似乎一个多时辰来首次有反应,瞧了他一会儿。
只这几个呼吸,场上无人言语,邵修远心脏已快了两个拍子。
「孤点选谁,你都愿意打麽?」
「愿足殿下心意。」
李西洲扫视剩馀九人:「诸位也是?」
有几人前头已在心里选好了对手,且深信前面的表现已给这位殿下留下印象,但此时自然意识到殿下亲手点选,更是对你有兴趣的表现,故纷纷抱拳称是。
李西洲微笑:「在座的前二十,也都愿意下场与人一试吗?」
鹿尾抱拳:「禀殿下,既与剑宴,岂有自矜之理。」
群非也起身应和,其馀之人纷纷起身称是,鹤杳杳混在其中低头站起来飞快拱了下手。
整个宴场都望着这位主人。
「诸君方才的比斗都十分精彩。」李西洲微笑道,「孤久居神京,不曾涉足江湖,睹之实在目不暇接,心中连连称快。
「唯一可惜之处,是孤过于不通武事了,莫说在座诸位,便只三生四生的侠士,于孤而言也已极为厉害。因此刚刚诸君剑技,孤瞧了虽觉得漂亮,但想来其中无数精妙之处,都不能觉察,最终也瞧不大懂。」
邵修远心肺往上一提,温声再拜:「若蒙不弃,修远可为殿下解惑。」
「不必了。」李西洲淡淡一笑,「孤倒有丶也只有一位信托生死的少侠,大概知晓他的本事。恰巧他鹤凫在列,诸君若不嫌腻,不若就与他试试好了,孤心里就可以有个比较。」
众人皆怔,宴场之中为之一静。
崔照夜默默退下去,知道后面大概没自己什麽事了,只一双眼睛是明闪闪地亮了起来,期待地望向场中。
「裴液,」李西洲含笑看向东边,然后伸出一根食指向场下一垂,「我想看你同他们比一比。」
裴液没讲话,低头搁下猫,提剑站了起来:
「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