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框一侧支着个斜斜的竹篾槽,槽底留着细孔,另一侧则安着两根粗木踏板,踏板连着曲轴,曲轴又与滚筒轴紧紧扣在一起,顶端还搭了个浅木斗,斗口敞着,正好能接住往里送的稻穗。
整个物件都是木头和竹子做的,没什麽花哨的装饰。
李世民眼睛一亮,立刻上前围着物件打量,又踩了踩踏板。
李恪丶李泰丶李佑三小只也凑了过来,连温柔都挣开李恪的手,踮着脚往木框里看,小脸上满是好奇。
温禾看着这台脚踩打谷机,眼神里渐渐流露出怀念。
小时候跟着孤儿院院长去乡下帮农,见过的打谷机就是这个模样,只不过现在这台是脚踩的,当年见到的早已换成了电动机驱动。
也不知道院长现在怎麽样了。
不过这辈子应该是见不到她了。
「嘉颖,这东西到底怎麽用?」
李世民研究了半天,还是没摸透窍门,连忙招呼温禾过来。
周围的庄户们也围了上来,一个个伸长脖子,眼里满是期待。
他们只知道这是小郎君造的脱粒工具,却连怎麽上手都不知道。
温禾走到打谷机旁,先指了指顶端的木斗:「大虎,你来试试,把稻穗整捆递进木斗里,记住穗头朝里丶秆子朝外,别让稻秆缠上滚筒的木齿。」
说着,他蹲下身,双脚踩在踏板上轻轻一压,只听「吱呀」一声轻响,滚筒跟着转了起来,硬木齿在竹篾槽里缓缓划过。
「踩的时候不用太使劲,顺着节奏来,让滚筒转匀了就行,脱下来的谷粒会顺着竹篾槽往下滑,来个人拿麻袋在那里接着就行。」
冯大虎听得认真,当即抱起一捆稻穗,按照温禾说的,把穗头朝里送进木斗,然后双脚踩上踏板。
另一头一个庄户拿着麻袋在那等候着。
一开始他还不太熟练,踏板踩得忽快忽慢,滚筒转得也不稳,可试了两下便找到了节奏,踏板一上一下,滚筒匀速转动,金黄的稻穗在木斗里轻轻翻滚,细碎的谷粒像金豆子似的,顺着竹篾槽簌簌往下掉,落在底下的麻袋里,发出沙沙的轻响。
不过短短两炷香的功夫,一整捆稻穗就脱完了,光秃秃的稻秆从另一侧滑出来,谷粒却一颗不少地落在了麻袋里。
「竟然如此之快!」
窦静看得目瞪口呆,连忙凑到麻袋边,抓起一把谷粒仔细看。
颗颗饱满,没有碎粒,比用链枷脱粒乾净多了。
他再也顾不得形象,亲自抱起一捆稻穗塞进木斗,学着冯大虎的样子踩起踏板,一边踩一边忍不住大笑:「大唐有福了!有了这物件,庄户们脱粒能省一半的功夫!如此之快,如此之好啊!」
那模样,竟有些癫狂,却透着发自内心的激动。
他当即拽着冯大虎,让他带着人和粮食去称重。
李世民站在一旁,看着滚筒飞速转动,听着谷粒落袋的轻响,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凝视着温禾,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这东西,真是你在造热气球的时候,随手而为?」
这打谷机的事情,他竟半点消息都没收到。
温禾摊了摊手,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您之前心心念念的都是热气球,哪里会关注这不起眼的农活用具,可李郎君,您想想,没了热气球,大唐不会少一粒粮食,可多了这脱粒机,大唐就能多一个吃饱饭的百姓。」
「当然我不是说热气球火炮不重要,而是在发展科技的同时,民生决不能忘记。」
这句话温禾倒不是说给李世民的,而是告诉李承乾的。
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这句话可是至理名言。
热气球重要,但是粮食更重要。
被温禾那带着几分调侃的目光一扫,李世民顿时有些心虚,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他竟被这竖子不动声色地教训了。
「先生,阿耶是政务繁忙,朝堂上大小事都要操心,哪能事事顾及到?再说这不还有您在嘛,有您想着庄户们的难处,阿耶也能少些牵挂。」
李承乾见状,连忙笑着上前打圆场,一边说一边给温禾使眼色,生怕两人又呛起来。
武士彠也连忙附和,语气既恭敬又周全:「是啊是啊,李郎君日理万机,一心系着天下苍生,自然难以兼顾这些农事细节,不过幸好有高阳县子在,您心思缜密,总能想到百姓所需,正好能为李郎君分忧,这也是大唐百姓的福气。」
他这话既维护了李世民的颜面,又不着痕迹地吹捧了温禾,端的是老臣的圆滑。
李世民顺着台阶下,清了清嗓子,背着手板起脸,努力维持着帝王的威严。
「咳咳,日后你若要造什麽便民的物件,尽管先跟某说。某并非玩物丧志之人,也知晓民以食为天的道理,之前关注热气球,也是为了军中侦查之用,并非只顾着新鲜。」
他嘴上这般说,心里却暗自嘀咕。
这竖子倒是会藏,造打谷机这麽大的事竟不声不响,如今倒反过来怪起朕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之前提的筒车,若是觉得忙碌,不妨把图纸交给工部,让他们组织匠人赶制,你一人精力有限,不用事事亲力亲为。」
他知道温禾脑子里主意多,后续说不定还要琢磨别的东西,比如之前提过的火炮,便也担心他太过劳累。
温禾闻言,不禁挑了挑眉,故意拖着长腔说:「没想到李郎君竟然还知道我会忙不过来啊,难得啊。」
温禾故意说着酸话。
合着你也知道我很累啊。
这才多久时间,你让我办了多少事。
来大唐之后,就没睡过几次好觉。
李世民嘴角抽搐了两下,睨了他一眼:「你造这打谷机,帮百姓省了不少力气,算有功,两百金的赏赐,够不够?」
一旁的武士彠听到这话,瞬间震惊得瞪圆了眼睛,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陛下赏赐臣子,什麽时候还要反过来询问臣子够不够?
也就高阳县子有这样的殊荣吧。
这等荣宠,放眼整个大唐,怕是找不出第二人!
看来高阳县子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远比他想像的还要重。
温禾却摆了摆手,语气诚恳:「这赏赐给我不如给那些匠人,我不过是提了个想法,画了张图纸,真正把东西造出来的,是那些日复一日琢磨手艺的匠人,他们才是最该受赏的人。」
他心里清楚,自己不过是站在前世知识的肩膀上,而那些工匠,是在一次次失败中摸索经验,一代代传承改进,才让这些工具越来越好用,他们才是真正推动技艺进步的人。
李世民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这竖子虽平日里没大没小,却分得清轻重,不贪功,这点倒是难得。
就在这时,温禾突然眼睛一亮,冒出一个新想法:「陛下,要不然咱们办个学堂吧?」
「又办学堂?」李世民蹙起眉头,回忆道,「某记得你之前要办的医者学堂,算算日子,也该竣工了吧?怎麽又想着办新的?」
「医者学堂是为了培养治病救人的大夫,这次想办的,是匠人学堂,哦不,准确来说,是教科学技术的学堂。」温禾纠正道,目光变得认真起来。
「专门招收那些愿意学手艺丶肯琢磨的人,教他们识文断字,更教他们我的那些学问——比如怎麽算尺寸更精准,怎麽让机器转得更省力,怎麽造东西更耐用。」
他说到「我的那些学问」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所谓「我的学问」,在李世民看来,不就是温禾掌握的后世之学吗?
李世民背着手,不由得遐想。
大唐若是只有温禾一人,确实不能改变什麽。
但若是有千千万万个温禾呢?
或许朕看不到那一天,但朕的子孙或许能看到,温禾口中的那个后世。
李世民看着他眼中的光,嘴角也微微上扬,没有半分犹豫,乾脆利落地吐出一个字:「可。」
温禾心中一暖,不禁失笑。
这才是李世民啊。
如果是野猪皮,只怕早就将我囚禁,或者流放了吧。
温禾心里再一次庆幸,自己来的是大唐。
而不是满清。
就在二人说话的当口。
不远处,只见窦静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出来了,出来了,李郎君!」
听着他这声音,好似要哭出来一般。
李世民不由得手上一紧。
这一亩地到底多少产量?
竟然能够让窦静如此失态。
「李郎君,盛世,盛世要来了。」窦静真的哭了。
他激动不已,浑身不住的颤抖着。
他是民部尚书,管着天下粮仓,而他的政绩便和天下的税收息息相关。
百姓的地里能多出粮食,大唐的税收便能多出一分。
他甚至看到自己未来进入三省的希望。
「窦兄莫要着急,慢慢说,到底多少产量?」李世民心里也着急,却也只能安抚窦静。
窦静知道自己失态了,连忙告罪:「在下失态了,实在是太过惊骇了,李郎君不知,足足有……」
「小郎君,这一亩地竟然有一石三斗六升啊!」
窦静话还没说完,只听从他身后跑来的冯大虎宛如洪钟般的呐喊。
窦静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原本就要吐出的话,赫然噎在了喉咙里。
就好像是吃了一口苍蝇一般的难受。
这人就不能有点眼力劲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