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履任工部尚书将满一年,取得的成就有目共睹,一方面他用水磨功夫调整下属官员,逐步树立衙署清正之风,另一方面他让人稽核各司往来帐目,剔除那些明显超额的出项,实打实为朝廷节省不少开支。
这样的对手显然不是欧阳晦那种老官迷可比,今日他面对天子暗含雷霆的质疑,一番话极其巧妙地转换了焦点。
仅仅是「多年积弊」和「自身难安」这八个字,便将天子怀疑的对象成功转为两淮盐运司。
认窝大会迟迟无法举行,究竟是薛淮的动作太激烈以至于民心不稳,还是盐运司那帮人拼命想要捞取私利?
宁珩之趁天子还未表态,不疾不徐地说道:「沈尚书所言皆有道理。然为官之道贵在通权达变,尤执掌地方实务者,更需审时度势顾全大局。盐政涉及商引丶漕运丶民食丶国库,牵一发而动全身。薛淮锐意除弊之心可嘉,但急于求成不分主次,致使盐运阻滞,盐政若大崩,动摇的可不仅仅是扬州一地啊。」
「元辅老成谋国,通观全局,下官受教,稳定盐漕确为当前之急务。」
沈望语调平和,然而接下来的陈述却锋芒尽显:「值此秋税催缴,认窝大会迫在眉睫之际,许运使不专注于尽快完成盐商认窝丶解缴课银,却屡屡上奏同僚办案如何掣肘于己,在本官看来更是轻重不分。倘若其自身行事坦荡无碍,何惧查察?盐商又为何惧怕一位秉公执法之同知?此番困难重重,是案子困难还是人情困难?其中疑窦,恐非单凭一面之词便能定论。」
「沈尚书。」
宁珩之稍稍加重语气,带着几分内阁首辅的威严:「许观澜掌两淮盐政多年,功过自有朝廷考功簿可查。薛淮到任未久,便掀起如此大浪,其动机是否全然为公也待商榷。老夫亦闻其行事霸道,动辄牵连,致使扬州不少正当商户亦人人自危,此举岂是秉公执法四字便可带过?他如此不顾后果,在扬州穷追猛打,若此中分寸拿捏失当,挫伤民商助国之心,这后果薛淮承担得起吗?」
殿内的气氛仿佛凝固。
天子沉肃的目光在两人面上梭巡。
他不太理解沈望今日为何如此强硬,现在分明是薛淮的动作影响到两淮盐运司的正常运转。
虽说薛淮并无私心,但凡事都有轻重缓急,天子不是不允许他肃清吏治查办奸商,可是这些事相较于朝廷的困难来说,终究只是一地一时的风波,大可往后推迟一段时间。
「沈卿。」
天子一开口便使得两位重臣偃旗息鼓,他缓缓道:「你认为薛淮没有过错?」
「回陛下,对错与否,臣不敢妄下断言,不过——」
沈望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天子说道:「臣今日早上收到薛淮让人跋涉千里送来的密折,他请臣代为呈递御前。」
「密折?」
天子眉尖微动,薛淮居然没有走通政司的上奏程序,反而特地让沈望帮忙呈上,这封奏章的内容怕是大有玄机。
宁珩之心里一沉,他没有想到沈望居然能如此及时地掏出一封密折。
司礼监掌印太监曾敏亲自从沈望手中接过薛淮的奏章,然后恭敬地递给天子。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呵。」
天子面无表情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声。
宁珩之暗感不妙,他太了解天子的脾性,这种情况分明是震怒的表现。
「元辅。」
天子将薛淮的密折合上,面上看不出明显的怒色。
「臣在。」
宁珩之不敢大意,连忙拱手应声。
天子幽幽道:「安排八百里快马传旨给许观澜,限他在一个月之内办妥认窝大会,朕届时要看到明确的窝银数额。」
这句话让宁珩之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本以为天子会因为薛淮的密折雷霆大怒,或者是质问他关于两淮盐运司以及江苏官场的积弊,在他想来那封密折离不开这些问题,谁知天子竟然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当下他只能恭敬地说道:「臣遵旨。」
「都退下罢。」
天子不复多言,神情冰冷。
待两位重臣离开文德殿,天子扭头看向曾敏,眼中杀意昭然:「传韩佥入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