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老朱:张飙,咱好像有点明白你了【(2 / 2)

「然,当下之势,已非单纯的张飙一案。万千民冤亟待昭雪,无数蠹虫亟待清除!」

「此乃关乎国本丶关乎亿兆黎民生死之大事!」

他伸手指向午门方向那喧嚣的人潮:「皇上日理万机,心力俱耗于此。尔等在此长跪,于国事何益?于民生何补?」

「若因执着于一人之生死,而延误了这万千冤屈,岂非因小失大,背离了吾辈读书人『民为重』之本心?」

「刘公所言极是!」

一位老御史也接口道:「皇上已有明旨,张飙一案,自有公断,不日便将明诏天下。」

「尔等若此刻散去,皇上念尔等年少热血,既往不咎。若再执意于此,非但无益,恐反招圣怒,殃及自身乃至师门啊!」

这番话,软硬兼施,既给了台阶,也点明了利害关系。

果然,不少本就动摇的士子动容了。

他们看看这边冷清的跪谏,再看看那边如火如荼的告状潮,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

「学生……学生糊涂!谢刘公丶谢诸位大人点拨!」

「我等这就散去,不再给朝廷添乱!」

「愿皇上早日廓清吏治,安定民心!」

陆陆续续,有士子站起身,朝着刘三吾等人躬身行礼,然后面带惭色或如释重负地离开了。

跪着的队伍,肉眼可见地稀疏了一大半。

刘三吾心中稍安,目光看向依旧跪在原地丶纹丝不动的方孝孺,以及他身边剩下的几十个最为坚定的士子。

这其中,竟然还有几位穿着儒衫丶气度不凡的中年人。

他们是曲阜孔家的代表!以及几位国子监里以脾气倔强丶学问扎实着称的博士和监生。

「希直……」

刘三吾走到方孝孺面前,语气带着恳切:「大势已变,何必如此执着?暂且回去,以待来时,方是明智之举啊!」

方孝孺缓缓抬起头,他的脸色因饥饿和疲惫而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

「刘公厚意,学生心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然,学生所为,非为一己之私,亦非仅为一囚之生死。」

他目光扫过身边留下的同袍,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决绝:

「学生所争,乃是非公道!乃圣人道统!」

「张飙狂言『罢黜儒学』,此乃掘我华夏文明之根!」

「若此风不禁,今日可罢黜儒学,明日便可毁弃纲常!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人将不人!」

孔家的一位代表也肃然开口道:「刘公,方先生所言甚是。儒学之道,乃立国之本。皇上肃贪锄奸,吾等深感敬佩。」

「然,维护道统,与惩治贪腐,并行不悖,且更为根本!若道统不存,纵吏治清明,天下亦失其魂矣!」

「不错!吾等并非要与皇上作对!」

一位国子监博士更是激动地道:

「恰恰相反,正是要助皇上涤荡这混淆是非丶动摇国本的妖氛!」

「今日若退,他日妖邪之辈更会肆无忌惮!头颅可断,此志不可夺!」

这番言论,将他们的行为拔高到了『捍卫文明根基』的层面,显得无比崇高和悲壮。

刘三吾和几位老御史听得头皮发麻,心中叫苦不迭。

这都什麽时候了,还抱着『道统』不放?

皇帝现在明显是要用那把『疯刀』清理大明的脓疮,谁有功夫跟你们讨论形而上的『道统』问题?

但他们知道,跟方孝孺这种人讲现实利害是对牛弹琴。

他认准的死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刘三吾长叹一声,知道再劝无益,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既如此……尔等……好自为之吧。」

他转身,带着几位同样一脸无奈的老御史,步履沉重地走向官轿。

回去复命的结果,他们已经可以预料。

身后,方孝孺等人重新挺直了脊梁,跪得更加笔直,仿佛要用这单薄的血肉之躯,去对抗整个时代洪流的冲击。

他们的身影在喧嚣的午门外,显得那麽孤独,却又那麽刺眼。

……

与此同时,华盖殿。

老朱仿佛不知疲倦的『审判机器』。

御案上的案卷以惊人的速度堆高又减少。

蒋瓛和云明如同穿梭般递送着最新的告状摘要和查证简报。

老朱的处理方式简单而高效:

【这个知县贪墨修河款,证据确凿?斩立决,家产抄没,妻女充入教坊司。】

【这个卫所千户吃空饷,还虐待军卒?剥皮实草,传首九边,以儆效尤。】

【哦?这个致仕的侍郎,曾随太子去过陕西,家中私藏黄金百两?有问题,必须严查!】

【状告秦王纵容下属侵占军屯的佥事……先关起来,好生看管,等咱见了老二再说……】

处理到这里,老朱才稍微停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寒光。

每一条裁决背后,都是血淋淋的人头落地和家族覆灭。

皇帝的意志通过一道道冰冷的旨意,化作席卷整个官僚和勋贵集团的恐怖风暴。

他不仅仅是在查案,更像是在进行一次彻底的丶无差别的『排毒』,用最残酷的方式维护他对这个帝国的绝对掌控。

「来人!」

老朱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冷不防地开口道:

「告诉蒋瓛,加强对所有要害衙署丶尤其是通政司和刑部的监控。所有试图销毁文档丶传递消息的行为,都给咱记下来!」

「再传令给宋忠,让他重启调查,就说咱在处理『万民告状』的时候,发现了诸多疑点,可能之前的推论不太准确!让他务必细查!尤其是太子的随行官员!」

「另外!」

他顿了顿,又语气森然的道:「去告诉张飙,咱的『诚意』已经拿出来了。现在,该他拿出点『诚意』了。」

「诺!」

老朱的话音刚刚落下,立刻就有人站出来领命。

而老朱的目光则再次落到书案上的状告摘要和查证简报上,不由喃喃自语:

「这就是咱治理了三十年的大明朝吗?怎麽越治越往回倒了」

此时此刻,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由蔓延他全身。

然而,就在他快要陷入茫然无措的时候,又一道通禀声传了进来:「皇上,翰林学士刘三吾求见!」

老朱微微一愣,旋即立刻振奋精神,刚才的茫然无措也一扫而空。

却听他平静而威严地道:「让他进来!」

很快,刘三吾就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准备行礼。

「不用多礼,直接说,事情办得怎麽样了?」

老朱抬手打断了刘三吾的行礼,语气中充满极致的霸道和不容置疑。

「回禀皇上」

刘三吾垂手躬身,将劝解的经过,尤其是方孝孺丶孔家代表及那些头铁士子近乎执拗的反应,原原本本地禀报给了老朱。

他言辞谨慎,尽量不带个人色彩,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无奈和担忧,却瞒不过老朱的眼睛。

老朱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对方孝孺等人『不识抬举』的愤怒,也没有对刘三吾办事不力的不满,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闲事。

直到刘三吾说完,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老朱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孔家的人也掺和进来了?呵,他们倒是会挑时候!是想告诉天下人,他们孔家才是道统所在,连咱这个皇帝,也得看他们脸色?」

刘三吾心头一凛,连忙道:「皇上息怒,孔府来人只是……」

老朱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咱没怒。」

他微微抬起眼皮,那双深陷的眼眸中精光闪烁,如同暗夜中的鹰隼:

「方孝孺要争的是『是非公道』,是『圣人道统』?说得好听!」

「在他眼里,咱这个皇帝,是不是也是他『道统』需要匡正的一部分?」

这话诛心至极!

刘三吾吓得冷汗直冒,不敢接话。

老朱却似乎并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剖析:

「读书人,尤其是像方孝孺这样的,把名节看得比命重!」

「他们不怕死,怕的是死得无声无息,怕的是自己的『道』不被承认。」

「咱要是现在把他们抓了,杀了,正好成全了他们的『忠义』之名,让他们青史留芳,反而坐实了咱是昏君丶暴君。」

「到时候,天下读书人口诛笔伐,咱就算杀得完人,也堵不住那悠悠众口。这笔买卖,不划算。」

刘三吾听得心惊肉跳,皇帝这是把方孝孺的心思看得透透的。

「那……皇上的意思是?」刘三吾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朱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冷酷丶甚至带着一丝戏谑的弧度:

「他们不是要跪吗?不是要彰显气节吗?咱就让他们跪个够!」

「传旨:既然方孝孺等国子监师生及孔府贤达,如此关心国是,心系道统,咱心甚慰!」

「特准其于午门外,静跪反思,体察民情,感悟圣心。每日由光禄寺供给清水丶薄粥,以示咱恤士之心。」

刘三吾愣住了。

这……这不就是变相的软禁和熬鹰吗?

用时间和生理上的折磨,来消磨他们的意志!

而且,放在午门外那等喧嚣之地,让他们亲眼看着民情,听着民冤,这简直是精神上的酷刑!

「另外!」

老朱的声音依旧平淡,却透出森森寒意:

「告诉蒋瓛,给咱把方孝孺他们盯死了!」

「但不必干涉他们说话丶交往。」

「他们不是要串联吗?不是要议论朝政吗?让他们议!说的每一句话,见的每一个人,都给咱记清楚了!」

「咱倒要看看,是他们先熬不住,还是他们背后的人,先露出马脚!」

刘三吾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深意。

这是要以方孝孺等人为饵,钓出可能隐藏在士林中的丶与藩王或其他势力有勾结的大鱼!

或者,至少摸清这股『清流』势力的底细和脉络!

帝王心术,狠辣如斯!

不杀你,但用最屈辱的方式消耗你。

不禁言你,但让你说的每句话都成为未来的罪证。

看似宽容,实则布下了一张无形的丶更可怕的天罗地网。

「还有!」

老朱仿佛想起了什麽,语气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去查查,孔家这次来的,具体是哪一房的人?是谁主张掺和此事的?」

「他们曲阜的田亩丶人丁册籍,最近可有异常变动?让户部和锦衣卫的人,仔细核一核!」

刘三吾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皇帝这是连孔圣人的后裔都不放心,要藉此机会敲打甚至清查孔府了。

这心思,这手段……

「臣……臣遵旨!」

刘三吾声音发颤地领命。

「去吧。」

老朱挥了挥手,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刘三吾如蒙大赦,躬身退出大殿,直到走出很远,才感觉双腿发软,扶住宫墙大口喘气。

他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方孝孺啊方孝孺,你们自以为是在坚守道统,却不知早已成了皇上棋局中的棋子,生死荣辱,皆在皇上翻手之间!】

【这帝心……深似海啊!】

而华盖殿内,老朱独自一人,指尖的敲击声再次响起,节奏平稳,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漠。

【方孝孺,你想做直臣,想做诤臣?咱给你这个机会。】

【就看你的骨头,能不能硬过咱的耐心。】

【还有孔家……你们享受了千年的尊荣,是不是也该让咱看看,你们的底子到底干不乾净了?】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殿外,仿佛穿透重重宫阙,看到了午门外那两幅截然不同的景象。

一边是如火如荼的『万民告状』,一边是孤零零的『士子静跪』。

【罢黜儒学.咱好像有点明白那狗东西了】

【不过,你还是太异想天开了.】

【这道统,咱还得认。但这天下,还是朱家的.】

「皇爷!」

就在老朱思绪万千的时候,云明急匆匆地走进来:

「晋王丶秦王丶周王三位殿下的车驾,已分别抵达京城外三十里处的驿馆,递了请安摺子,等候召见。」

【终于来了吗?咱的好儿子们.】

老朱眼中寒光一闪,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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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