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朱高煦忍不住一拳砸在桌上,双目赤红:「虎毒不食子!皇爷爷他……他真的疯了!」
说完这话,他下意识抓起自己的佩刀,仿佛只有这把刀,能安稳他烦躁且恐惧的内心。
而一旁的朱高燧闻言,脸色也惨白如纸,带着哭腔道:
「二伯废了……三伯丶五叔也被圈禁了……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们父王?」
「我可听说,有人在传谣父王曾与太子大伯讨论养生之道,甚至还请教方士炼丹.」
「你们说皇爷爷他会信吗?」
此言一出,书房内的气氛又骤然冷了几分。
就连一向稳重的朱高炽,肥胖的身体也不禁微微颤抖。
只见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虽然朱高燧说的那番话,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谣言,以那位皇爷爷的英明,是不会相信这些谣言的。
但是,这只是在正常情况下。
如今那位皇爷爷已经杀红了眼,谁知道他现在是什麽心态?
万一他带着『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的态度,针对燕王府
朱高炽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可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
好在朱棣那句『静待天明』的密信,就像最后一根稻草,勉强支撑着他。
「闭嘴!」
朱高炽低吼一声,强迫自己冷静:「现在这种时候,我们越是慌乱,死得越快!」
说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毅然道:
「从现在起,燕王府任何人不得外出!所有用度减半,对外只称我等惊闻噩耗,悲痛欲绝,正在府中为伯父丶叔父祈福!」
「我们要比任何时候都更像『孝子贤孙』!更要表现得……人畜无害!」
「可是.」
朱高燧哽咽道:「这样真的有用吗?皇爷爷他.真的会放过我们吗?」
「怕什麽?!」
朱高煦咬牙切齿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们又没做亏心事,凭什麽不放过我们?」
说完,仿佛要找一股支持自己的力量,他又看朱高炽,目光灼灼地道:「你说是不是,老大?」
朱高炽皱了皱眉,正欲开口,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慌慌张张的禀报声:
「世子爷,大事不好了!蒋瓛.蒋指挥使带着一队锦衣卫闯进来了!」
轰隆!
此话一出,三兄弟如遭雷击。
特别是朱高燧,直接就吓得瘫软了下去,哭诉道:「皇爷爷真的不会放过我们呜呜呜.我不想死啊.我还没有吃够猪头肉呢」
「老三!你给我起来!」
朱高煦抓着佩刀,大步上前,一把拉起朱高燧,恨铁不成钢地道:
「大不了咱们跟他们拼了!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可是,可是我们拿什麽拼啊.」
朱高燧听到朱高煦的话,哭得更凶了。
而朱高炽则惊疑不定地看着窗外,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最后强忍着恐惧,低喝道:
「你们都给我闭嘴!」
「老二!把你的刀收起来!」
「老三!把你的嘴闭上!再嚎!别怪为兄替父亲收拾你!」
说完这话,朱高炽的大哥威严,展露无疑。
只见他狠狠扫视了一眼两个弟弟,然后重新回到座位,深吸一口气,带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平静,直视门外。
很快,蒋瓛就带着比上次更多丶气息更冷峻的锦衣卫直接闯入书房,并且毫不客气地开始『例行检查』书房各处。
那种毫不掩饰的搜查意味,让朱高煦差点按捺不住拔刀相向,被朱高炽用眼神死死按住。
「蒋指挥使,这是何意?」
朱高炽强作镇定的站起来,胖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蒋瓛面无表情,拱手道:
「世子爷恕罪,皇上有旨,京中逆党未清,为保王府安全,需再行查验。」
「另外,皇上还有几句话,要问世子爷和二位王子。」
说着,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三兄弟,直接开门见山的道:
「皇上问:秦晋二王结党营私丶祸乱朝纲,周王炼制邪丹,间接坑害储君,现已全部伏法。世子与二位王子,对此有何看法?」
这个问题极其刁钻。
说同情,是同情逆党。
说拍手称快,又显得薄情寡义,且可能被引申为幸灾乐祸,早有预谋。
朱高炽心念电转,立刻躬身,语气沉痛而恭敬:
「回指挥使,秦晋二位伯父,以及五叔周王之事,臣等闻之,深感震惊与痛心!」
「身为宗室子弟,未能及时劝谏长辈走正道,臣等亦有失察之责!」
「唯今唯有闭门思过,谨守本分,盼皇爷爷保重龙体,勿因逆臣贼子而过度伤怀。」
这回答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宗室应有的『痛心』,又撇清了自己,还体现了对皇帝的关心。
蒋瓛不置可否,继续问道:「皇上再问:张飙此前多次提及藩王之害,甚至狂言废黜藩王俸禄,三王子朱高燧曾多次与张飙接触,是否跟他探讨过此事?或者……听过其类似言论?」
图穷匕见!直接指向了最敏感的核心!
朱高炽下意识看了眼脸色发白,抖如筛糠的弟弟朱高燧,又看向蒋瓛,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但他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委屈:
「张飙此獠,臣只在朝会与市井流言中听闻其狂悖之行,从未有过任何接触!」
「至于高燧与之接触,不过是例行公事,替他送饭而已。」
「其罢黜藩王等大逆不道之言,高燧亦不曾听闻,但臣闻之唯有愤慨!」
「藩王乃皇上所封,镇守四方,乃国之柱石,岂容一死囚诋毁!?臣等对皇上丶对大明忠心可鉴日月!」
他坚决否认关联,强调忠君爱国,与张飙划清界限,完美规避了陷阱。
蒋瓛盯着朱高炽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出破绽,但朱高炽眼神坦荡,只有惶恐和真诚。
「皇上还问:你们父王,平日与秦丶晋丶周三王关系如何?对陕西旧事丶乃至太子旧事,可曾有过任何评议?!」
「回皇上!」
朱高炽的声音变得更加谨慎,甚至带着一丝为父辩护的急切:
「父王平日谨守臣节,与二位伯父,以及五叔周王,仅有宗室寻常往来,逢年过节按制问候而已,从无深交。」
「臣更不曾听闻父王对陕西旧事丶太子伯父之事有任何评议!」
「臣只知道,父王常教导臣等,要忠君爱国,敬重储君,绝不可妄议朝政及天家之事!此天地可鉴!」
他直接就否认了朱棣与秦丶晋丶周三王有密切关系,强调其恭谨守法,绝无非分之想。
这个回答,同样让蒋瓛听不出破绽。
但不代表,燕王府就洗脱了嫌疑。
良久,蒋瓛缓缓问出了最后一个丶也是最致命的问题:
「皇上说,秦丶晋二王不堪重用,伤透了咱的心。如今北疆重任,诸子之中,咱思来想去,最能干的,也最让咱放心的,就是你们父王了。」
「他问你们:咱若下旨,召你们父王即刻回京,入主中枢,辅佐朝政……你们觉得,如何?」
轰!
朱高炽丶朱高煦丶朱高燧三兄弟的心脏同时狂跳。
血液都仿佛被瞬间冻结了。
皇爷爷是怀疑太子伯父之死,与父王有关?!还是在试探父王的野心?!
巨大的恐惧如同巨蟒缠绕心间。
压抑得三兄弟都喘不过气来。
朱高煦的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按在了刀柄上,朱高燧脸色煞白,几乎要站立不稳。
关键时刻,朱高炽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
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迟疑或慌乱,都是灭顶之灾。
只见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无比的惶恐和真诚的哽咽:
「蒋指挥使!此言万万不可啊!」
「皇爷爷垂爱,臣等感激涕零!然父王才疏学浅,唯知恪守边陲,尽忠职守,于朝政大事实无经验,岂敢担此辅政重任?此绝非谦辞,实乃自知之明!」
「更何况,北元残馀屡犯边境,北疆安危系于父王一身!」
「若此时召父王回京,北疆防务若有闪失,父王岂不成了大明罪人?臣等亦万死难赎其咎!」
「恳请指挥使回禀皇上,收回此念!」
「父王在北平,必当竭尽全力,为皇上守好北大门,此方是为人臣子丶为皇子之本分!」
「入京辅政之事,绝不敢受,亦绝不能受啊!」
他一边说,一边重重叩头,情真意切,将一个担心父亲能力不足丶唯恐辜负皇恩丶更以国事为重的『孝子贤孙』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朱高煦和朱高燧也反应过来,连忙跟着跪下,磕头如捣蒜,连声附和:
「大哥所言极是!请皇上收回成命!父王实在担不起啊!」
「请皇爷爷明鉴!」
蒋瓛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将朱高炽三兄弟的每一个表情丶每一句话都刻在心里。
他不得不承认,这位燕王世子的应对,几乎滴水不漏。
既表达了忠诚,又巧妙规避了陷阱,尤其是最后一番陈情,于公于私都让人挑不出太大毛病。
「世子殿下的话,本指挥使记住了。」
蒋瓛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定会一字不落,回禀皇上。」
说完,他便不再多言,转身就带着麾下离去了。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朱高炽才仿佛虚脱一般,瘫软在地,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大哥……」
朱高煦和朱高燧连忙扶住他,脸上满是后怕。
朱高炽喘着粗气,眼神却异常清醒,低声道:
「皇爷爷……这是在往死里试探我们啊……刚才但凡说错一个字,燕王府就完了……」
他想起父王『静待天明』的密信,心中涌起一股寒意。
【父王……这天明之前的风暴,比我们想像的,还要可怕……】
……
不多时,蒋瓛就回到了华盖殿。
他详细禀报了问讯的整个过程和朱高炽三兄弟的每一句回答丶每一个表情细节。
老朱静静地听着,手指敲击扶手的节奏缓慢而规律。
当听到朱高炽不让他父王进京时,老朱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丶难以捉摸的光芒。
【好一个朱高炽……不愧是老四的儿子。沉稳,机变,心理素质远超其龄。】
【是真没有野心,还是……伪装得太过完美?】
老朱的疑心,并未因朱高炽完美的应对而完全消除,反而更加深沉。
因为太过完美的表现,本身就可能是一种破绽。
「你觉得,他们说的是实话吗?」
老朱忽然开口,声音平淡。
蒋瓛沉吟片刻,谨慎答道:
「回皇上,世子朱高炽应对得体,看似并无破绽。但燕王二子朱高煦丶三子朱高燧,反应略显惊慌,尤其是问到『召燕王回京』时……」
「嗯。」
老朱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他知道,仅凭这些,远不足以定燕王府的罪,更不足以指认朱棣就是幕后黑手。
动燕王朱棣,需要铁证,否则引发的动荡将难以收拾。
但这番打草惊蛇,已经足够了。
他要的就是让燕王府知道,他们已经在皇帝的绝对监视之下,任何轻举妄动,都将招致毁灭性打击。
同时,这也是对朱棣的警告。
【老四,如果你真是清白的,就给咱老老实实待在北平。】
【如果你真有异心……咱倒要看看,你能忍到几时!】
老朱的眼中,闪过一丝帝王特有的冷酷和算计。
他不再纠结于燕王府,转而下达了新的指令:
「将审讯傅友文等人的口供,尤其是涉及陕西丶东宫的部分,还有秦晋二王府查抄到的可疑文书,全部整理出来。」
「给咱……秘密送往北平,交给燕王朱棣。」
「告诉他,咱希望他……以宗室亲王丶边镇统帅的身份,帮咱『参详参详』这些逆党的罪证,看看有无遗漏。」
这一手,极其毒辣!
将烫手山芋直接扔给朱棣。
如果朱棣真是幕后黑手,看到这些指向自己的证据被父皇送来『参详』,必定心惊肉跳,方寸大乱。
如果他不是,也能藉此观察他的反应和立场。
「另外!」
老朱补充道,语气森寒:「告诉北平等地的锦衣卫,给咱盯紧燕王府的一举一动!凡有异动,格杀勿论!」
「是!」
蒋瓛领命,心中凛然。
皇帝对燕王已经起了杀心,只是在等待一个确凿的证据或一个合适的时机。
老朱挥退了蒋瓛,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中。
【藩王.真的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吗?】
还有一章哈,要晚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