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清君侧?!老朱推迟大朝会!【求月票】
华盖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老朱粗重的喘息声。
那口喷出的鲜血,如同点点红梅,溅在龙袍和冰冷的金砖上,触目惊心。
蒋瓛和云明吓得面无人色,想要上前,却被老朱那择人而噬的眼神逼退。
老朱没有去擦嘴角的血渍。
他只是用手死死撑着御案,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
【审计藩王……】
这四个字如同魔咒,又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的脑海中反覆灼烧丶轰鸣。
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和冰寒刺骨的恐惧。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精心搭建了无数年高塔的工匠,正得意于塔身的稳固,却被自己亲手放进塔基的一只『疯蚁』,从内部掏空了基石。
悔!滔天的悔恨!
这是老朱此刻所有的情绪。
他不禁扪心自问。
【咱当初为什麽要赦免张飙?】
【是因为那份染血的《治安疏》?是因为那句关于雄英死亡的诛心之问?】
【还是因为内心深处,那丝对真相近乎偏执的渴望,以及对张飙那种洞悉黑暗能力的……一丝连咱都不愿承认的利用之心?】
其实,他对张飙一直有种别人无法理解的『宠爱』。
甚至一度将张飙视为大明的『救星』。
但随着张飙的各种手段,将大明搅得天翻地覆,他又觉得张飙是个巨大的『威胁』。
比如审计贪官污吏,以老朱对贪官污吏的痛恨,他会因为张飙审计贪官污吏而发怒吗?
正常情况下,他是不会的,甚至会重用张飙。
可是,张飙的一切言行,甚至那些不按套路出牌的手段,却让他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挑衅。
哪怕他知道张飙有可能是对的,也无法容忍这种超出他掌控的人。
要知道,他的性格本身就是那种极度的偏执狂。
再加上那近乎病态的疑心。
就算张飙说一句『今天天气真好』,都可以挑动他敏感而暴躁的神经。
更别说『审计藩王』这四个字了。
【难道,那疯子真要逼咱杀儿子才甘心吗?】
【那可是咱的亲生儿子啊!】
老朱按着书案的手,都在隐隐发抖,他恨不得马上下旨,将张飙碎尸万段。
他的儿子在外就藩丶手握重兵,是他用来『屏藩皇室,永膺天命』的利器,也是他心头一直挥之不去的隐忧。
他打压他们,限制他们,却又不得不依靠他们镇守边陲,巩固统治。
他何尝不知道藩王尾大不掉的隐患?他也在犹豫,在权衡削藩的时机与方式。
可张飙却用最粗暴丶最直接丶最不留馀地的方式,把这个炸药桶的引信,在天下人面前,公开点燃了。
【他会怎麽查?他能查出什麽?】
老朱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可怕的画面:
张飙带着他那套『歪理邪说』,闯入某个儿子的王府,查帐丶问询丶甚至……动手?
以那疯子的作风,他绝对干得出来!
然后呢?
那些骄横惯了的儿子们会束手就擒?他们会甘心被一个七品御史,一个他们眼中的『疯狗』如此折辱?
反抗!
必然是激烈的反抗!
轻则闭门不纳,重则刀兵相向!
甚至……可能会有人被逼急了,打出『清君侧』的旗号!
【清君侧……清君侧……】
老朱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想起了汉朝时期的晁错。
那疯子想要当晁错?
还是,他想逼反藩王?
一旦有一个藩王动了,其他藩王会如何自处?是观望?是效仿?还是会被朝廷的镇压逼得联合起来?
内乱!
规模远超以往任何一次的内乱!
刚刚平息了各地小股叛乱的大明,将立刻陷入一场席卷整个帝国丶由朱家骨肉亲自操刀的血腥内战。
北元的铁骑会在一旁虎视眈眈,那些被他压制下去的豪强丶被他清理过的文官集团残馀,又会趁机掀起怎样的风浪?
届时,烽烟四起,山河破碎,他辛辛苦苦打下丶治理了二十多年的大明江山.岂不是会支离破碎?
杀了他?
现在杀了张飙,就能平息这一切吗?
『审计藩王』的口号已经喊出,如同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如果杀了张飙,那张飙之前审计六部,审计勋贵算什麽?
那些被他高薪诱惑丶被他话语煽动的官员会怎麽想?
那些本就对藩王不满的势力会怎麽看?
那些心怀鬼胎的儿子们,会不会觉得他这个父皇根本不敢动他们,从而更加肆无忌惮?
不杀他?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疯子,拿着『反贪局』这个他亲口敕封的名头,去搅动风云,将大明拖入深渊?
进退两难!
真正的进退两难!
老朱缓缓地丶极其艰难地抬起头,望向殿外阴沉沉的天空。
仿佛那阴沉的天空里有无数冤魂在哭泣,又像是大明江山基石松动时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麽,却什麽也说不出口。
这一刻,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洪武大帝,这位以铁腕和冷酷着称的开国君主,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与衰老。
他除掉了无数功臣,肃清了数不清的贪官污吏,自以为将天下牢牢掌控在手心。
可最终,他却败给了一个微不足道丶行事疯癫的疯子,败给了自己内心深处那无法消除的猜忌丶对真相的执念,以及……那份试图平衡一切,却最终导致全面失控的帝王心术。
【标儿……雄英……妹子……】
【咱……咱到底……做错了什麽……】
一声无声的丶带着血泪的呐喊,在老朱的心底轰然回荡。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干涸着喉咙,喊了一句:「云明!」
「奴……奴婢在……」
云明连忙小心翼翼地回应。
老朱看都没看他一眼,随后淡淡地道:「大朝会推迟一个时辰……咱有些乏累,让百官们到偏殿等候。另外……」
说到这里,他又扭头看向蒋瓛:
「带人去将张飙的摊子拆了!就说张飙的『高薪招聘』不符合朝廷用人规矩,哪怕『审计藩王』,也要咱同意。」
「同时,告诉所有围观的人,咱虽然同意张飙建立反贪局,但张飙没有财事权和人事权!」
「其他的,先不管了,等开完大朝会,咱再跟他算帐。」
「臣(奴婢)……遵旨!「
蒋瓛与云明对视一眼,旋即异口同声,然后火速退出了大殿。
而目送他们离开的老朱,则脸色阴沉的眯起了眼睛。
【张飙,咱不管你有何目的,等咱立了皇太孙,一切将尘埃落定……】
【咱知道你支持允熥,但咱偏不立他,咱不会让你利用允熥,对咱儿子们下手……】
他觉得朱允熥对自己那些王叔们的仇恨,是张飙挑起来的。
其目的就是二选一。
如果自己不动那些藩王儿子,他就利用朱允熥对朱标之死的仇恨,让朱允熥去动那些藩王叔叔。
【这贼子!好歹毒的心!】
老朱恶狠狠地锤击了一下书案,浑身杀意凛然。
【等咱查清真相,不再需要你,咱会将你凌迟处死……】
【你给咱等着……】
……
另一边,承天门外。
当张飙喊出『审计藩王』四个字的时候,现场瞬间鸦雀无声。
刚才还挤在摊子前,眼巴巴地盯着高薪职位和烤红薯的官员们,脸上的渴望和热切瞬间凝固,随即化为惊恐万状的惨白。
那个手里还捏着小半块没吃完的红薯的给事中,手一抖,金黄的薯肉『啪嗒』掉在地上,他都浑然不觉。
只见他张大了嘴巴,如同离水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围着摊子的七八个官员,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中,齐刷刷地后退了好几步。
仿佛那张破桌子丶那块招聘牌子,以及桌子后面那个穿着戏服坎肩的张飙,是择人而噬的瘟疫之源!
原本喧闹如菜市场的承天门前,死寂如墓地。
就在所有人都被张飙的言行震惊得无以复加的时候,一声饱含震怒与正气的暴喝,如同惊雷般炸响:
「张飙!你这狂悖之徒!安敢在此妖言惑众,搅乱朝纲?!」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绯袍的大臣越众而出,正是都察院右都御史,袁泰。
自从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被老朱关进了诏狱,生死不知,都察院右都御史就是都察院最高长官。
而且,这位叫袁泰的都察院右都御史,素以刚正不阿闻名,就连老朱都对他十分器重。
甚至在《废黜藩王俸禄制度》这件事上,将他叫过去私下商议。
然而,此刻的他,气得胡子都在发抖,指着张飙的鼻子骂道:
「张飙!你还要胡闹到什麽时候?!」
「你难道不知道藩王对大明意味着什麽吗?竟敢妄言审计藩王!?」
另一位礼部的侍郎也趁机发难,厉声道:
「承天门外,大朝会之地,乃彰显朝廷威仪之所!」
「你竟在此摆摊叫卖,行商贾之事,成何体统?!简直有辱斯文,亵渎朝廷!」
「还有你这所谓高薪俸禄!」
户部的一位郎中跳了出来,他最听不得有人比他户部发钱还大方:
「远超朝廷定制,蛊惑人心!此乃僭越!是乱政!你张飙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