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伦堂中,吕同知咳嗽一声,呵斥众考生道:「尔等再敢喧哗,笞二十,赶出考场!」
众考生赶紧老实低头,继续答他们的卷子。
待考场恢复了秩序,吕同知便指了指知州大人手中的稿纸,实在忍不住好奇一观。究竟是什麽样的奇文,居然能把知州大人看得起了『椿萱之思』,非要挂冠归乡?
「到后堂看去,哭起来又会影响考试的。」贾知州这才将那张宝贝稿纸,递给了吕同知,低声道:「别把泪落在上头,毁了这张宝贵的《色难容易帖》。」
「是是。」吕同知赶紧双手接过来,转到屏风之后。
其他佐贰也跟着去了后堂,他们同样都好奇死了……
只有冯幕友留了下来,用探究的目光望着贾知州。
贾知州给他个放心的眼色,表示自己没有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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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堂中,众佐贰围着那张稿纸,听吕同知抑扬顿挫念道:
「孝者,憾之极也,悔之晚矣!」
「哇!这破题!」吕同知刚念了个开头,众佐贰便忍不住惊叹起来。他们也是读书人,看到考题之后,都忍不住构思一番,该当如何破题才能出彩。
正破反破丶明破暗破丶顺破逆破想了一大堆,却没一个能赶得上这一破题的!
它跳出了『引经说理』的常规破题套路,采用了极其罕见的『以情破题』,却又直击题目『敬养』『色难』之核心。一下子就让后文的『理』有了『情』的支撑!
以情动人丶以理服人,双管齐下,自然比一般的八股文更具说服力和感染力……
「之前,只在前代大儒的散文中,见过这种『以情带理丶切题切境』的破题典范。」水学正捻须赞叹道:「没想到他居然在八股文中,也敢这麽写。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确实,这可比单纯说理难太多了。一个弄不好就会两头不靠,写成四不像。」众人纷纷点头。
「咱们还是继续读下去吧。」吕同知接着念道:
「……色难之旨,微乎微乎!敬养之别,严乎严乎!」
「深爱蕴于中,和气流于表。婉容非巧饰,乃孺慕之诚矣。故孝有三:『大孝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养亲者人子常分,敬亲者孝道极则,此圣人重『色难』之故也。」
「好好好!义理太扎实了!」听完冒子,众人悬着的心都放回了肚里。都知道这不是一篇流于煽情的文章,而是正经在代圣人立言,教化众生。
「承题『色难之旨,微乎微乎!敬养之别,严乎严乎!』真就如圣人之训,微言大义。」水学正赞服地点评道:
「破承之间『情起理承』,情真理正!这篇文章非但没有两头不靠,而是两头极其硬扎,相辅相成,完美合一!」
「是啊,起讲融『深爱蕴于中』句,衔接『三孝』经典,堪称以情动人,以理服人之典范!」众人叹服道:
「冒子作得如此精彩绝伦丶情理兼重,真不愧是我泸州第一才子!」
不过众人难免心中嘀咕,这文章确实作得极好,水平极高,完全当得起这个州案首。可是也不至于,让知州大人哭得稀里哗啦呀……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为什麽了。
便听吕同知念起八股道:
「少年志远游,中岁困尘鞅。昔人负米百里,亲殁则抱恨终天;今者禄食于朝,庭帏则关山遥隔。纵有鼎烹之奉,难换慈颜一笑,此志士所以摧心也……」
听到后半段,不少人直接就红了眼眶。吕同知的声音也变得暗哑起来……
在场所有人都是异地为官,而且皆为杂佐官员,俸禄微薄,根本没条件接双亲至任所奉养。
许多人十年八年没回过家,见过老父老母了。也许只有父母去世那天,才能返乡丁忧。但服丧三年又如何?天人永隔,见不到爹娘最后一面,依然会抱憾终身。
听到这里,他们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什麽叫——孝者,憾之极也,悔之晚矣!
『少年志远游,中岁困尘鞅……』有人哽咽起来,只觉这就是自己最真切的写照。
『今者禄食于朝,庭帏则关山遥隔!纵有鼎烹之奉,难换慈颜一笑,此志士所以摧心也!』水学正也忍不住落泪道:「这是多麽痛的领悟啊……」
何况他们还没有鼎烹之奉,心里的愧疚就更重了,痛苦就更甚了。
就在一片黯然神伤中,吕同知接着念道:
「悲夫!爱日苦短,恩深而报浅难偿。忧疾示保身之戒,斥养明敬心之要,色难揭至诚之微。孝道尽乎此矣!」
「嗟乎!蓼莪废诵,空闻宰予悲亲;风木长号,谁解皋鱼血泪?高堂明镜悲白发,游子衣锦困路长……」
念到这里,明伦堂中已是哭声一片,泪落如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