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的问题，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朱利安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他对Phoenix，还有迷恋吗？

这个问题，他从未认真思考过，或者说，他刻意不去思考。

曾经，Phoenix是他灰暗生活中唯一的光亮，是他在网路世界中倾注所有幻想与情感的对象。那个充满魅力丶神秘而强大的Alpha形象，满足了他对爱情所有不切实际的憧憬。

然而，现在呢？

Phoenix不再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网路幻影。他有了实体，有了温度，有了令人恐惧的掌控欲，也有了……偶尔流露出的丶不为人知的脆弱。他是凯，是那个在学校里用老土眼镜和宽大连帽衫伪装自己丶存在感稀薄的学生；是那个用信息素和契约将他牢牢束缚丶让他感到屈辱与恐惧的强制者；也是那个在图书馆旧书库带给他灭顶快感丶在家族压力下悄然反抗丶此刻坐在床边显得有些孤独的真实的人。

迷恋？那种单纯的丶对完美幻象的憧憬，早已在凯一次次强势的侵入与真实的碰撞中，变得支离破碎。他依然会为Phoenix更新的照片而心跳加速，但那其中，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知情者的优越丶被共享的不甘丶对幻影与真实界限模糊的困惑，以及……对凯这个真实个体日益增长的丶无法忽视的在意。

他迷恋的不再是那个萤幕上的Phoenix。他恐惧丶抗拒，却又无法自拔地被眼前这个真实的丶充满矛盾的凯所吸引。

朱利安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却发现喉咙乾涩，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该怎麽说？说他早已分不清对凯的感情？说那份强制关系中，不知何时掺入了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牵挂？说他会因为凯不经意流露的脆弱而心疼，会因为凯对其他Alpha的靠近而嫉妒发狂？

这些复杂的情感，远比单纯的「迷恋」要沉重得多，也危险得多。一旦说出口，彷佛就承认了自己在这段扭曲关系中的沉沦，将自己最柔软的弱点暴露在这个随时可能伤害他的Alpha面前。

最终，他选择了沉默。他只是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闭上眼睛，用无声来回应凯的问题。

空气彷佛凝固了。只有两人交融的信息素在静静流淌，蜜桃的甜与旧书的涩，金属的冷与此刻无言的温存，形成一种诡异的和谐。

凯没有催促，也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动怒。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坐在床边，彷佛一座沉默的雕像。过了许久，久到朱利安以为他已经不再期待答案，凯才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轻得如同羽毛拂过，却重重地落在了朱利安的心上。

然後，朱利安感觉到身旁的床垫一轻。凯站起身，没有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出了卧室，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卧室里只剩下朱利安一个人，以及满室属於凯的丶带着暂时标记气息的信息素。他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心中一片混乱。凯最後的那声叹息，和他没有逼迫回答的态度，比任何强硬的质问都更让他心绪难平。

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但在他内心深处，一个答案已经清晰浮现——对Phoenix的迷恋，或许早已被对凯这个真实存在的丶复杂难言的情感所取代。那种情感，夹杂着恐惧丶屈辱丶不甘，却也掺杂着一丝诡异的安心丶不由自主的牵挂，以及强烈到令他自身都感到害怕的占有欲。

他嫉妒那些依旧迷恋着Phoenix幻影的人，包括他的朋友们。因为她们所迷恋的，不过是他早已穿透的表象。而真实的丶不完美的丶甚至称得上恶劣的凯，只有他能够触碰，能够感受。

这种认知，并未带来丝毫喜悦，反而让他感到了更深的恐惧。他似乎在这个名为「凯」的泥沼中，越陷越深了。

第二天回到学校，朱利安颈侧的暂时标记已经在高效抑制贴的遮盖下隐匿无踪，但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空气中，那丝若有似无丶属於凯的旧书与冷冽金属气息，如同最隐秘的纹身，烙印在他的感知里，带来一种微妙的安心感，同时也提醒着他昨夜的失控与屈服。

他一走进教室，便感受到了与往日不同的氛围。几个昨天还兴奋讨论着Phoenix的Omega朋友，此刻正围在一起，表情有些怪异，低声议论着什麽。而话题的中心，似乎是脸色不太好看的莉娜。

「……怎麽可能嘛，他从来不回私讯的。」

「会不会是帐号被管理团队接管了？」

「可是那个回覆的语气……好冷哦……」

朱利安心中微微一动，若有所感。他默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假装整理书本，耳朵却仔细捕捉着她们的对话。

只见莉娜抬起头，脸上带着挫败和一丝不甘，对同伴们说道：「别猜了。我确实收到回覆了，但……不是我想像的那样。」

她拿出手机，点开与Phoenix帐号的私讯界面，周围几个女孩立刻好奇地凑过去看。朱利安也忍不住悄悄瞥了一眼。

屏幕上，是莉娜发送的一长段充满爱慕与试探的讯息，文字热情而大胆。而在下方，只有一句简短得近乎冷酷的回覆，来自Phoenix的官方认证帐号：

「不与粉丝私联。勿扰。」

没有表情，没有客套，甚至连一个多馀的标点符号都没有。

那冰冷的语气，透过屏幕都能感受到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寒意，与Phoenix平日里在更新中营造的那种若即若离的神秘魅力截然不同。

朱利安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几乎可以肯定，那条回覆，绝对是凯本人的手笔。想到凯昨晚那副占有欲爆发的模样，再看到这条对追求者毫不留情的回绝，一种隐秘的丶阴暗的喜悦，如同藤蔓般悄悄缠绕上他的心脏。

看吧，你们趋之若鹜的幻影，连一个眼神都吝於给予。而他，却能拥有这个幻影最真实丶最不堪，甚至最粗暴的一面。这种扭曲的优越感，抵消了部分昨夜的屈辱。

「唉，果然还是不行啊。」一个女孩失望地叹了口气。

「Phoenix果然跟传说中一样，高高在上，难以接近呢。」另一个附和道。

莉娜悻悻地收起手机，语气有些自嘲：「算了，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吧。看来我们还是乖乖当个普通的粉丝就好。」

她们的话题，似乎因此而告一段落，转向了其他方向。那股围绕着Phoenix的丶蠢蠢欲动的热潮，因为这盆冷水而暂时降温了些许。

朱利安低下头，嘴角难以自抑地勾起一抹极淡的丶苦涩的弧度。她们放弃了，她们退却了。

这本该让他松一口气，但内心那酸涩的嫉妒之火，却并未完全熄灭。

只要Phoenix这个身份存在一天，只要凯依旧顶着那道光环，就永远会有新的崇拜者出现，永远会有人用那种爱慕的眼神，凝视着属於他的Alpha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