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我张家,不缺这麽一个牌位(2 / 2)

当他的目光落在诏书末尾,看到那龙飞凤舞的「钦此」二字时,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张维贤这位见惯了朝堂风浪,历经三朝沉浮的老国公,此刻双目圆睁,眼眶中竟迅速积满了浑浊的泪水,那泪水顺着他脸上的皱纹滚滚而下,他却浑然不觉。

短暂的死寂之后,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情感,终于如火山般轰然爆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维贤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紫檀木长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茶杯跳起。

他仰起头,对着屋梁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大笑,那笑声初时还带着一丝哽咽,继而变得无比畅快,充满了狂喜与释放,最后,化作了对苍穹的呐喊。

「陛下!陛下真乃天纵神武!谋略千里,竟至于斯!竟至于斯啊!!」

他一边笑,一边老泪纵横,状若疯癫。

堂内其馀几人先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随即,他们从这狂喜的笑声与那句「天纵神武」中,瞬间明白了诏书内容的份量!

沈炼此刻也再无法保持严肃,脸上同样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与有荣焉地挺直了胸膛。

其馀几人也立刻围了上去,当他们看清那诏书上的内容时,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继而脸上都浮现出与张维贤如出一辙的狂喜与震撼。

这场胜利,来得太及时,太重要,也太……不可思议了!

它如同一道最耀眼的闪电,划破了笼罩在所有人头顶的阴霾,向全天下,向所有观望质疑甚至敌视的人,告了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皇帝的路子,是正确的!

内部,他推行新政,杀得江南人头滚滚,士绅巨室噤若寒蝉,国库日益充盈。

外部,他拓边灭国,打得酣畅淋漓,一战功成,尽显天朝神威!

内政修明,外战告捷,双线并进,两处全胜!

张维贤慢慢止住了笑声,他用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只觉得胸中郁结了数月之久的浊气一扫而空,他缓缓直起身。

他的腰杆,从未如此刻这般挺直过!

张维贤环视众人,声音洪亮如锺:「自今日起,朝野内外,谁还敢说陛下行事操切?谁还敢质疑新政过激?谁还敢妄议君上南下之非?!」

他顿了顿,语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底气与骄傲。

「此战,便是最大的道理!此捷,便是最硬的拳头!」

皇帝用一场惊天动地的大胜,为他们这些追随者来了一颗定心丸。

张维贤话锋一转,对沈炼关切地问道:「沈千户,近来徐应星等大臣,可还安稳?」

沈炼立刻会意,肃然回道:「回国公爷,一切安好。卑职已加派人手,日夜护卫,绝不会让宵小之辈有可乘之机。有此大捷,料想那些暗地里的小动作,也该收敛了。」

张维贤听罢,这才真正地松了口气,挥了挥手:「好,如此我便放心了。你且退下吧,今夜辛苦了。」

「卑职告退。」沈炼再次行了一礼,转身退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

门再次关上,堂内的气氛却已然天翻地覆。

方才的凝重与死寂,被炽热昂扬的情绪所取代。

然而,就在这股狂喜的热浪之中,张维贤的眼神却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几位同样兴奋不已的同僚,一个尖锐的问题如冷水般浇在他的心头。

皇帝的权威稳如泰山,可是……他们这些世袭罔替的勋贵,真的跟上皇帝的脚步了吗?

张维贤深吸一口气,那股安息香的馀味似乎也变得格外清冽醒神。

他走到那几人面前,神情无比郑重。

「诸位,先坐下。」

众人见他神色有异也收敛了脸上的喜色,依言重新落座,目光都集中在英国公身上。

张维贤缓缓踱步,开口道:「陛下打下了天大的威风,稳住了阵脚。我等固然可以额手相庆。但是你们想过没有,然后呢?」

「然后?」方才抢步上前的侯爵有些不解。

「陛下如九天之上的神龙,行云布雨,变幻莫测。我等今日尚能为其摇旗呐喊,可来日呢?当陛下需要利爪与獠牙,随其一同搏击长空之时,我等……又能拿出什麽?」张维贤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

「吾儿,」他自嘲地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忝为京营参将,听着威风。然则,自新军整练以来,他何曾上过一次真正的沙场?哪怕是此次江南清肃,人头滚滚,陛下也未曾让他前往。这是为何?」

他不等别人回答,便自己说道:「此非陛下不用,乃是陛下念我这张老脸,顾及我这把老骨头,予以体恤罢了!这是恩典,可长此以往,这也是毒药啊!一个没有见过血的将军,算什麽将军?一个只能靠祖荫和陛下恩典过活的勋贵,又能撑得了几时?」

这番话,说到了众人的心坎上。

是啊,他们的子弟,大多不都如此麽?

在京营里当个不高不下的武官,日日操练,却从未真正面对过生死。

与那些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边军悍将相比,他们算什麽?

那先前忧心忡忡的老成勋贵面色一白,喃喃道:「国公爷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诸位都懂!」张维贤的语气变得斩钉截铁,「陛下此番是要重塑乾坤!文官要用,武勋更要用!然,陛下所用者,必是能战之将,善战之兵,而非我等这些只知食祖上俸禄,在京中安享富贵的世袭之臣!」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乾燥的夜风吹了进来。

张维贤望着沉沉夜色,仿佛能看到大明广袤疆域上燃起的烽火与希望。

「我意已决!」

他猛地转身,「家中子弟,凡年满十六,身子骨尚称康健者,不论嫡庶,尽数给我送出去!海军初建,缺人用人,便去海军!北地边军,常年与蒙古丶后金接战,缺敢死之士,便去边军!」

「让他们去!去真刀真枪地历练一番!去闻闻真正的血腥味!去看看真正的死人山!」

「若真是为大明捐躯了,马革裹尸,那也算是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陛下的信重!我张家,不缺这麽一个牌位!」

「若是能真刀真枪地杀出一片天来,挣下自己的功名,那这份家业才能算是真正传下去了!这英国公府的门楣,也才算没有蒙尘!」

张维贤的话一句比一句重,一句比一句决绝。

「诸位,好好想想吧!皇帝的眼界早已不在京师这几亩三分地了!他盯着的是整个天下,是那波涛万里的海疆,是那冰封千里的关外!武将,怕是要真正抬起头来了!我等……若再死抱着祖宗那点功劳簿不放,被陛下甩在身后,不过是早晚之事!」

堂中,一片死寂。

堂中诸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张维贤的话,虽刺耳,却如醍醐灌顶,振聋发聩。

许久,那名性急的侯爵一咬牙站了起来,对着张维贤深深一揖:「国公爷金玉良言!我明白了!明日我便将家中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绑也要绑到天津卫,在海军学堂往死里学,今后死也得死在大明战舰上!」

「不错!」那老成的勋贵也霍然起身,「我那孙儿自诩弓马娴熟,便让他去辽东,让那些鞑子掂量掂量他的斤两!」

众人纷纷附和,眼中不再是先前的忧虑,也不是方才的狂喜,而是破釜沉舟的决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