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谋定而後动(1 / 2)

第282章 谋定而后动

南京城六月的暑气仿佛一座无形的熔炉,将青石板路蒸腾出袅袅白汽。

官道两旁的树鸣蝉嘶,声声都透着一股焦躁。

然则,郑芝龙的心却比这炎夏的天气还要炽热几分。

他端坐于宫中备下的马车之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上崭新的官服。

绯红色的袍衫,料子是上等的云锦,入手丝滑,微有凉意,胸前那块「云雁」补子在微晃的日光下金线闪烁,刺得人眼目生花。

户部左侍郎,三品。

自海上亡命之徒,到福建游击将军,再到如今位朝廷重臣,这种浸入骨髓的满足感,远比黄金万两更让他沉醉。

马车辚辚,穿过一道道宫门。

朱红的宫墙高耸,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想到天子,郑芝龙心中那份醺然的得意便迅速冷却,继而转化为混杂着敬畏与狂喜的复杂情感。

这份狂喜,源于他如今手中前所未有的权力。

就在一月前,他族内一位德高望重的叔公自恃辈分,依然按着过去的规矩在福州府与几个盐商勾结,私下倒卖官盐,惹得福建按察使司盯上了他。

本来这在过去不过是小事一桩,使些银子找找关系,总能抹平。

可这次,按察使司的奏摺还没递上去,福建镇抚司的锦衣卫便已直接登门喝茶。

那位平日里在他面前都颇为倨傲的叔公,吓得三魂去了七魄,连夜派人快马加鞭赶到泉州,低声下气地求到了他郑芝龙的门下。

郑芝龙端坐高堂,只淡淡回了一句:「知道了。」

他并未如那位叔公所想动用任何旧日的关系去地方通融。

他深知面对锦衣卫这把天子利剑,任何地方上的关系网都不过是土鸡瓦狗。

郑芝龙不敢有丝毫耽搁,更不敢有半点隐瞒,当夜便亲自修书一封,将族叔所犯罪行原原本本地写明,以「户部左侍郎」的身份,用三百里加急的密奏直呈南京御前。

在奏摺的末尾,他伏地叩首,言辞恳切地写道:「臣治家不严,驭下无方,致使族人藐视国法,罪在臣身。恳请陛下念其初犯,且为臣留几分颜面,从轻发落。臣在此立誓,若有再犯,臣必亲手将其绑缚,送交有司,严惩不贷,以正国法!」

天子的朱批,不过六日便已返回泉州。

没有长篇大论的训斥,只有寥寥数语,却重如泰山:「法外无情,但念卿之功。小惩大诫,下不为例。此事交由郑爱卿全权处置,务必令族人知晓,何为王法。」

几天后,那位被暂时羁押的叔公被放了出来,但随之而来的是皇帝的惩处——罚没其不法所得之十倍价款,充入市舶司。

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后,郑芝龙再次召集了所有郑氏族中的头面人物。

这一次,议事堂内鸦雀无声。

过去那些仗着辈分和旧日功劳对他阳奉阴违的族老们如今个个正襟危坐,连大气都不敢喘。

郑芝龙没有疾言厉色,只是将那份有着天子朱批的密奏复本,轻轻放在了桌案中央。

「诸位叔伯兄弟都看见了,」他的声音平静却极具穿透力,「陛下的恩典,只有这一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惊惧的脸。

「下一次,若再有人敢违逆新法,触犯朝廷的规矩,这份奏摺写的就不是请罪,而是请旨正法了。到时候,我郑芝龙,会是第一个亲手行刑的人!」

话音落下,满堂皆寂。

随即,以那位叔公为首,所有族人齐刷刷地离席,对着郑芝龙长揖及地,异口同声:「谨遵家主号令!」

从那一日起,族内再无人敢有异议。

郑芝龙端坐高位,看着这些曾经桀骜不驯的族人如今俯首帖耳的模样,心中体验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皇帝给他的官职,远不只是一个虚名!

它是一柄真正的尚方宝剑,是天子授权的象徵。

这种滋味,远比海上厮杀的胜利更让他沉醉。

而那份敬畏,则来自于他对天子深不可测的战略布局的深刻理解。

例如应对倭国「丝割符」的挑战,那数月前皇帝在密召他时,便已亲自定下的方略。

事实证明,皇帝的远见远超他的想像。

短短两月,倭国那些所谓的「丝割符」夥伴一夜之间便从垄断价格的特权商人,沦为了众多买家之一。

长崎的生丝价格暴涨五成,几个世代依靠此法牟利的豪商濒临破产。

最终,他们不得不派出使者,带着重礼,几乎是跪求大明市舶司能给予他们稳定的生丝配额。

每当想起此事,郑芝龙便对御座上那位年轻的皇帝生出一种近乎仰视的惊惧。

……

马车在东安门外缓缓停下。

「郑大人,宫门到了,您请下车步行入内。」小太监尖细的嗓音在车外响起,态度恭敬。

郑芝龙下了马车,早有另一名内侍上前引导。

他心中充满了种种猜测。

海关改制已初见成效,几处市舶司分司的税收节节攀升,远超预期。

那陛下此刻突然召见,所为何事?

穿过一道道宫门,四周越发肃静,侍卫的盔甲在朝阳下泛着冷光,宫人们垂首疾行,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这森严的皇城气象,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皇帝到哪,哪里就是权力的中心,容不得半点差池。

怀着这份荣耀与敬畏交织的复杂心绪,郑芝龙终于来到了文华殿前。他再次整理衣冠,朝着殿门深深一躬,而后才迈步踏入了那座象徵着大明帝国中枢的殿堂。

文华殿内,异常的安静。

大明天子正身着一袭常服,负手立于地图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