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看来朕南下的这一趟,杀的人,还是不够多(2 / 2)

「打开。」

随着皇帝简短的命令,李朝钦上前取出钥匙将密匣一一开启。

没有多馀的言语,他只是将其中最重要的罪证取出,呈于圣上御览一一那本关乎漕运耗折的定例丶一本记录着分赃的公中名册,以及一纸伪造的内帑采办文书。

做完这一切,李朝钦退后一步,重新跪伏于地,静默无声,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便是等待龙座之上那位主宰的裁决真正的风暴,将在寂静中酝酿。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那殿外噪的蝉鸣此刻听来,竟像是为一场即将到来的杀戮而奏响的序曲。

毕自严与温体仁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他们知道东厂在奉密诏查案,却未料到阵仗如此之大。

郑芝龙则更是大气不敢出,他虽不通朝堂规矩,但他深知江湖险恶。

能让东厂用「事关国本」四个字来形容的案子,一旦引爆,其威力绝不亚于他在海上见过的最猛烈的风暴。

朱由检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酸梅汤。

他伸出手拿起了那本《漕粮运输耗折定例》。

皇帝翻开书页,看得很快,近乎一目十行。

殿中众臣只能听见书页翻动的「沙沙」声,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声响,皇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如同一方被置于殿角的寒冰。

唯有他放在御案上的左手指尖,在紫檀木的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看。

当朱由检翻到卷宗的附件,看到那份由当地锦衣卫百户上奏,恳请朝廷「酌情再加」耗折定额的奏报复本时,那敲击桌面的手指忽然停顿了一下。

仅仅是半个呼吸的停顿。

朱由检随手将这份卷宗放在一边,又拿起了第二份,那本烫金的「公中」名册。

这是一本死亡名录。

从漕运总督,到沿途的卫所指挥使丶知府丶县令,再到那些本应作为朝廷耳自的锦衣卫千户丶东厂档头」一个个熟悉或不熟悉的名字,一笔笔触目惊心的银两,密密麻麻构成了一张覆盖在整个运河之上的罪恶大网。

郑芝龙的后背,则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太清楚漕运和海运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了,私货海运上岸后,正是通过漕运这条大动脉才能分销至内陆。

他暗叫一声「完了」,这把火一旦从漕运烧起来,必然会燎到海上。

漕帮丶盐枭丶水匪-他那些所谓的老朋友哪个不跟漕运有点牵扯?

他郑家才刚刚上岸,脚跟都还没站稳,这浑水-怕是躲不过去了!

朱由翻阅名册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看一份吏部寻常的官员履历。

那些足以让任何一个臣子胆战心惊的名字,在他眼中似乎只是一串串冰冷的符号。

最后,他拿起了那份伪造的「奉旨为内帑采办」的公文。

这是对他本人,对皇权最赤裸裸的挑畔与亵渎。

他将那张公文拿到眼前,迎看从窗格透进来的,那道明亮刺眼的日光,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上面那方朱红色的伪印。

片刻之后,他轻轻地将公文放下,动作轻柔。

至此,三份卷宗,尽数阅毕。

文华殿内,陷入了一片令人室息的沉默。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完全无法揣测在那张平静无波的龙颜之下,究竟是怎样的一片惊涛骇浪。

这位年轻的帝王,他的心,比这南京城外的万里长江,还要深不可测。

良久。

朱由检才缓缓地开了口,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夏日午后的慵懒,却如同一道冰冷的寒流瞬间贯穿了整个大殿,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有点意思。」

他拿起那本《耗折定例》,又指了指那本「公中」名册,最后目光落在那张伪造的公文上。

「用朕的法子,来挖朕的墙角。学得倒快。」

没有震惊没有愤怒,更没有痛心疾,这句评语就像是在评价一个棋力尚可但路数已经被自己看穿的对手。

朱由检转过头,望向殿外那明晃晃有些刺眼的日光,眼神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尸山血海。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殿中所有人听:

「看来朕南下的这一趟,杀的人,还是不够多。」

「总有人,记吃不记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