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欲再次叩首,将那份万死不辞的忠诚化为更坚实的誓言,龙座之上的朱由检却已轻轻一摆手。
「毕爱卿,温爱卿,郑爱卿。」皇帝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殿中每一个角落,「今日议事便到此吧。三路并行之事,朕意已决,具体方略,改日再议。你们,都退下吧。」
此言一出,毕自严与温体仁如蒙大赦,却又心头一紧。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皇帝将他们支开,独留李朝钦,这是要开始处理漕运那摊子烂事了!
一场惊天大清洗,即将由东厂这把快刀,在这座寂静的文华殿中拉开序幕。
郑芝龙更是手脚冰凉,他知道,接下来皇帝与李朝钦的每一句对话,都可能决定江南无数颗人头的归属。
这种层级的博弈,他一个刚刚上岸的海盗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
三人不敢有丝毫耽搁,躬身行礼后脚步虚浮地退出了文华殿。
当厚重的殿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时,也将那份令人室息的君威与杀机彻底隔绝在了里面。
殿内,重归寂静。
李朝钦的心跳如鼓,他知道,决定性的时刻到了。
然而,皇帝却缓缓地从龙椅上站起,步走下御阶,一步一步,走到了依然跪伏在地的李朝钦面前。
李朝钦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贴在金砖之上。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很轻,「别跪着了。」
李朝钦猛地一证,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头,却见皇帝的脸上已经褪去了方才那冰封般的冷漠,眼神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站了起来,躬身侍立,不敢有丝毫逾矩。
「漕运的事,朕知道了。」皇帝语气平淡,「你办得很好。」
就这麽一句,再无下文。
李朝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不敢追问。
朱由检却话锋一转,问了一个让李朝钦完全意想不到的问题。
「朕让你照看魏伴伴到了松江府之后的日子里,身子可还好?」
李朝钦愣了片刻,才结结巴巴地回答:「回——回陛下,厂公他——一切都好。只是天热,有些暑气犯了身子,不大爽利。」
「嗯。」朱由检点了点头,目光似乎穿透了殿宇,带着一丝回忆之色,「朕前些日子见他时,精神翼,瞧着还很硬朗。但终究是年岁大了,又逢这酷暑,你万不可大意。多找几个好郎中看顾着,事情要紧,但人,才是办事的根本。」
李朝钦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他瞬间明白了这句话背后蕴含的无尽深意。
皇帝认可的是魏忠贤这颗棋子至今仍有馀热,认可的更是他李朝钦这段时日以来,为皇帝办的那些脏事。
这种认可比任何封赏任何许诺都来得更为珍贵!
因为它意味着只要他们还有用,只要他们能继续为皇帝披荆斩棘,那麽他们便还有存在的必要,他们的忠诚,便有了安放之处。
他和义父的路,走对了!
一念及此,李朝钦心中所有的惶惑疑虑不安尽数烟消云散。
他的内心豁然开朗,未来的方向,已是无比清晰。
他深深一躬,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臣—遵旨!臣代厂公,谢陛下天恩!」
朱由检摆了摆手,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去吧。」
就这两个字。
李朝钦再次一愣。
这就—...完了?
漕运的案子,不交代了吗?那份名册上的人,不抓了吗?
但李朝钦没有问。
他知道,自己不该问。
皇帝让他走,他便走。
「臣,告退。」
李朝钦恭恭敬敬地行礼,而后一步一步,沉稳地退出了文华殿。
当他转身踏出殿门的刹那,天幕下的光线照亮了他的脸,他的嘴角,竟也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李朝钦心满意足。
皇帝并没有把处理漕运问题的权柄交到东厂手上,但是,他已经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