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曾深爱过的人同归于尽。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明华得偿所愿般，毫无逻辑地吼了一通，刚才缠斗时候受的伤延迟发作一般传来钝重的通感，他将禅杖从蜘蛛网型的裂缝中拔出来，当作拐杖，一瘸一拐地站起。

他看着地上的浮丘璃，痛的膝盖骨都在发抖。

“人各有各的选择，你不选我，你带了女子来，这些算了……可师兄做错了什么……你看着他死，和那些看着你姐姐的死的人有什么区别。”

“你和你自己最讨厌的人有什么区别。”

浮丘璃张了张嘴，他想说什么，可明华不给他机会，他一瘸一拐地迈过门槛，没有回头。

“你滚吧，别再来了。”

这是明华能想到的，最沉重的话了。

【4】

浮丘璃真的“滚”了。不但滚出无相寺，也滚出了明华贫瘠的生活。

外人看来，不过是大师兄对于伤风败俗的香客在无法忍受，终于恼羞成怒要把人赶走了，

再没有人知道他们发生过什么，大家只看到疯子和傻子厮打在一起，怒吼着不疯魔不成活的倾诉。

明韬的死让明华迫不得已学会未雨绸缪。佛法斗不过皇权。他遣散了尚有俗家的僧人，尽自己所能安顿寺中收养的孤儿。余下的时间他就在藏经阁，只剩下他一个，他要陪着无相寺，一起等待属于他们的结局。

然而明华没等来太子，却等来了战乱。晋元十五年末，狄六部越过黎江来犯，屠尽寿州城，皇帝弃都南下，自此中原大乱。

寺里再无香客，来的都是寻求庇护的难民，每天院子里都能听见哭泣和哀嚎，不绝于耳好不热闹。明华和师兄师弟们煎药布施，安顿流民。寺中的积累如流水般花了下去，锅里是煎白了的药草，所有人跟着挨饿。

等到了晚上，他不得已整夜在殿上打坐。因为夜半流窜的兵痞和流匪会冲进殿上抢一切可以抢的东西，甚至去剥菩萨身上的金粉。

世道并没有变好，御林军在战争中连连败退，流民越来越多，那些求救字字千钧，压在明华心头，堵得他喘不上气来。他想紧闭山门，却堵不住自己的耳朵。

“求你收留我们！”

“我女儿快死了，求求你们不要赶我们走！”

“出家人行行好，我们没有地方去了，你不能逼死我们啊！”

“不能逼死我们！我们不想死。”

那我呢。他的后背抵住被砸的震天响的寺门，慢慢滑座下来，藏经阁的浮屠塔佛投下巨大的阴影，他在影子中，看不见自己的位置。

他突然想起那个没有和浮丘璃离开的夜晚，少年人也是声声质问，那我呢。声嘶力竭的泪水，他突然就懂了。

他闭着眼不敢继续想，他怕自己溺死在愧疚里。

有一次寺中收留了一对父女，父亲的一条腿已经被枪扎穿，半个身子泡在血里。女孩哭着跪在明华面前：“大师，求你救救我爹，救救我爹！”

饶是净空一生慈悲，至死都未被称呼过大师。待懂医术的弟子检查过伤势，想要保命，只能把腿锯掉。明华给这位父亲灌了烧酒，在惨叫和浓烈的铁锈味中锯掉了那条伤腿。却还是没能保住他的命。

女孩伏在尸体上哭的撕心裂肺，明华看着满掌的鲜血，浑身发抖。他抬头看着满殿熄灭的灯，和那尊无悲无喜的佛，张了张嘴，在女孩发疯的嚎啕中，他哭不出来。

他没造过杀业，却觉得自己和这乱世一样，他们都是刽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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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相寺在战乱和飘摇中苦苦支撑，仗却越拖越久。国境线如潮水般向南退去，在这张天地间的棋盘中，大家都是弄权者的弃子。

冬去春来的一年。到了大雪纷飞的除夕，所有的人烧着庙中描红的雕梁，裹着经幡，依偎在一起，一边发抖一边取暖，天上飘了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