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9章 民之所欲,天必从之(1 / 2)

第1039章 民之所欲,天必从之

保利诺的面色变了数变,才跟着骆秉良离开了使者酒会,他认为自己的演讲是十分完美的,论述的逻辑是十分严谨的,甚至说,在场所有使者,都对大光明教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

唯一的失误,就是没想到缇骑掐着点儿就到了,把他给抓进了松江缇骑衙门的牢房里。

保利诺被他狂热崇拜的大明皇帝给抓了,多少有点啼笑皆非。

如果保利诺传的是极乐教,那就不是骆秉良对他解释了,而是一把把火铳了。

骆秉良其实早就到了,他一直在外面等着,等保利诺要把自己的话说完,骆秉良在外面听了半天,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不够忠诚?

这位大光明教的狂信徒,实在是有些太狂热了!那种诚挚几乎凝如实质。

保利诺不是在表演,他真心实意的觉得,大明路线,可以拯救整个泰西于水火之中。

保利诺在五年前还是大光明教的浅信徒,他那时候对大光明教的态度,多少有点敷衍。

主要是保利诺作为安东尼奥的二副,他很清楚,大光明教,根本就是国务大臣徐璠临时起意,给安东尼奥的任性擦屁股的。

那时候安东尼奥刚做国王,就把和自己有仇的红衣大主教给驱逐了,葡萄牙变得更加动荡,徐璠不得不这麽做。

大光明教在保利诺看来,是统治的工具,他真的做不到诚挚的认同,也做不到狂热。

改变就在这五年之间,保利诺成为了大光明教的狂信徒。

这五年他经历了很多很多,大明远在天边,即便是了解泰西的情况,对泰西也不能感同身受。

自从费利佩开始英格兰大远征后,整个泰西鸡犬不宁,混乱开始加剧,海盗开始增多,城外平民惶惶不可终日,此刻的泰西需要一个答案,来继续走下去。

大明路线,毫无疑问是保利诺看到的唯一希望,就在人溺水时候,要拼命抓住一根稻草,泰西越是混乱,这种信仰就越发的广泛且坚定。

大明开海,给泰西带来了不好的影响,就是让一部分人,看到了光明的模样,并且开始追求光明。

「一定要让保利诺交饭费,十天的饭费也是钱。」朱翊钧强调了这次的关押时间是十天,而且一定要对方付钱,朝廷的每一笔经费都要过户部的年终审查。

「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

这是非常合理的命令,因为大明对皇帝陛下尚节俭的习惯,已经解读为了:大明的每一分银都不是多馀的。

这种解读是全方位的,反映到政策上,就是大明要对每一笔银子的支出,进行稽查,防止过度浪费的现象。

「也是为难通事们了,想出了帝皇这个词来。」朱翊钧看完了骆秉良写的案卷,这两个字体现了通事们的用心。

写了圣皇,朱翊钧会不高兴,但也不会把通事们怎麽样,甚至不会太在意,但他们用了心,就会被朱翊钧看到。

对于保利诺提出的只有大明路线才能救泰西,朱翊钧完全不看好,理由万士和已经讲烂了,大明是横切的,是阶级社会,泰西是纵切的,是社群丶社区社会。

这种纵切社会,大明路线,只能借鉴,全面照抄的结果,也只是照猫画虎,不伦不类,而且还会有严重的水土不服,毕竟黄巢式传教法,还是杀性太重了。

更不用说,大明都没画好,薪裁所才刚刚建立,让大明再次伟大包括穷民苦力,并没有完全实现。

不过朱翊钧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思想殖民,并不是只有大明在做,泰西的殖民者其实也是在做,他们最重要的手段,就是传教。

建立在各大总督府的教堂丶公学堂,遍布在殖民地的传教士,都是思想殖民的重要手段,对于这一点,大明从最开始就严防死守。

任何夷人在大明范围内,禁止任何传教行为并不是万历维新的新规矩,也是祖宗成法。

传教的思想殖民,比大明的王化,要快得多,这一点,高启愚也注意到了,所以他对大光明教的态度,非常重视,比如在南洋,朝廷从来不禁止大光明教的传播。

依托于大明智慧成立的大光明教,在大明腹地传播被禁止,因为信息在传播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出现歧义化。

三个人传话就会传错,更遑论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手的信息,早已经面目全非了。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就是一件假的事,传的时间久了,传的人多了,信的人就会越多。

最典型的就是方孝孺诛十族的故事。

方孝孺被诛十族故事流变,礼部做了汇总,能够找到的最早的传闻,就是江南四大才子祝枝山写的《野记》,而后这本野记被收录到了宁海县志方孝孺传之中。

同一时间,福建士子宋端仪在《立斋闲录》中罗列了873个人的名字,说是方孝孺被杀时,一并被杀的十族。

不知道什麽时候起,南京城里突然有了块血迹石,说是沾满了方孝孺的血。

这个故事很快就从方孝孺这一个符号化的人物,变成了建文旧臣,铁铉丶景清丶齐泰丶黄子澄等等。

谎言变成了广为流传的故事,而后从故事变成了真实。

大明严厉禁止传教,就是要防范被思想殖民,真的要说底层互助丶乡野秩序的重要构成,大明有一大堆这类的教派,白莲教丶摩尼教等等。

白莲教主张的教中所获资财丶悉以均分;有患相救,有难相死;等平均丶互相助丶不杀生丶不偷盗丶不邪淫丶不妄语丶不饮酒,不比神爱世人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更让人心驰神往?

葡萄牙使者保利诺被抓捕了,他要被关足足十天,严格来说,是在参加使者酒会中发表了诱导性的言论,最终朝廷也没有打算真的拿他怎样,关十天就够了,算是行政拘留了。

朱翊钧手里拿着一本拉丁文的书,看的津津有味,这是尼德兰特使浩特曼口述,而后由人代笔写的,主要就是浩特曼海上冒险的故事。

浩特曼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创始人,那作为创始人,别的不会,一定会要讲故事。

显然机智勇敢丶坚韧不拔丶武力强悍的形象,有利于浩特曼拉到更多的投资,人活着就那点事儿,名与利,有了名气就有了利益。

这本书在泰西广为流传,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冒险家浩特曼的名头,以至于浩特曼可以很轻易的在阿姆斯特丹银行家手里借到足够的钱丶招募到更多更优秀的水手丶聘请到更加专业的引航员,从遥远东方带来的货物,更加容易销售一空。

浩特曼只需要放出消息,要售卖遥远东方的精美货物,人们就会蜂拥而至,挥舞着手中的钱袋子,争先恐后的抢购那些商品。

浩特曼这本书里在后半部分,描绘了一个烦恼,那就是阿姆斯特丹的保险公司,在万历十九年前后,停止了对海员个人保险业务,因为骗保的实在是太多了。

远赴遥远东方的风险大丶危险多,远不如拉着一船买足了海员个人保险的新船员,出海转一圈,杀掉一些人,以遭遇了风暴为由不得不返航,而后骗保。

总是有些年轻人,被这些远洋冒险志怪故事所吸引,毅然决然的上船,却踏上了一条永远没有归途的死亡之路。

浩特曼在书中痛苦的表示,这是不对的,以前不这样的,没有任何一个船长,希望看到船员们自相残杀,风险在增加,信任在崩溃,代表着这次航行的失败,最后船只变成了幽灵船,飘荡在广袤的大洋上。

幽灵船,就是一船船员在瘟疫丶自相残杀中全部死去,只剩下了一条船,孤独的在海上随波逐流。

这是船长丶船员丶船最糟糕的结局,如同迷失在了无信者之墙的信徒。

看到这里,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让冯保去问问松江地面官员,大明相关的保险业务。

大明远洋保险,在最开始时,就是照抄阿姆斯特丹的保险制度。

申时行到松江府,建立了一套以朝廷官营为主的保险业,大明所有出海船只,都要对船只进行保险,一旦无法回航,确定损失后,会对船东和船员家眷进行赔偿。

官营的近海保险和远洋保险,是一种兜底,将航海的风险,平摊到出海的每一船上,刺激海贸的兴盛和发展。

在开始的时候,因为经验不足,大明也走了不少的弯路,在申时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后,官营保险,已经日益稳定了下来。

当然也存在骗保的行为,但一旦发现,戏耍朝廷的结果,就要承受。

「原来是这样。」朱翊钧了解了大明海贸保险相关的规章制度,确定了大明不会发生这种事,因为从头到尾,就没有针对船员个人的保险。

因为大明礼法约束,针对海员个人的保险,被严厉禁止。

这个礼法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亲兄弟虽然在家里争吵,但要一致抵御外人的欺侮。

针对船员个人的保险,完全是在鼓励同一条船的人同室操戈,所以直接被禁止了。

大明保险业务是强制缴纳,不缴不让出海,而船只的保险,完全覆盖了个人的保险。

船员个人在海上负伤丶松江府海保司会对负伤和死亡进行先行理赔,而后对船东丶船长提告,要求船东和船长承担连带责任。

民不与官斗,船东和船长们为了不惹上官司,会对船员进行十分严格的约束,防止他们在航海中出现意外。

惹上了官司,赔偿是一回事儿,关键是船只会耽误出海,短则半年,长则一年,耽误这个时间,这个损失,谁都担待不起。

朝廷有四快薪裁所,限期半个月追回劳动报酬,可是朝廷没有四快衙门,一旦惹上官司,衙门的僵化,效率低下,办事缓慢,就会搞得船东和船长们生不如死。

船东丶船长甚至船员,都不让上船,不让出城,随时等待传讯和问询。

即便是经历了万历维新,大明依旧是极端保守,就是比保守还保守,这些老祖宗留下的礼法,会得到普遍的遵从,体现在各行各业之中。

尼德兰特使浩特曼对船员自相残杀,怨气真的很大很大。

上了船,就要一条心,如果不一条心,这船的危险性就会放大无数倍,因为整体环境变差,同一条船上的船员都没有任何信任可言,让船长们苦不堪言。

恶劣的海贸环境,人与人之间信任全无,都是从私掠许可证颁布那天开始。

浩特曼骂英国佬,绝对是真心实意,就是高启愚不下认知契子,慢慢回过味来的船长们,也会痛骂。

朱翊钧放下了这本拉丁文的游记,又拿起了另外一本书《深翻》,深翻和翻身是一样的视角,不谈整体,只谈攻坚战,只谈具体的案例。

这两本书,朱翊钧经常翻看,常看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