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只看到他一步登天,却没看到他被田尔耕分派了数件棘手差事后,那份远超年龄的沉稳老练与杀伐果决。
此人办事滴水不漏,手段狠辣,偏偏又极会做人,从不逾矩。
如今看来,陛下的眼光,何其毒辣!
这小子根本不是什麽池中之物,而是一头潜伏的蛟龙!
这麽一想,起初那点不甘与嫉妒便化作了深深的忌惮与了然,心中也随之缓了过来。
时也,命也,更是圣心难测也!
实际上,早在半年之前,皇帝便下了一道密旨,将当时还是一个辽东车右营都司的左良玉破格调入京中,划归田尔耕麾下。
田尔耕深知圣意,对这个年轻人倾力栽培,视若心腹,却也万万没想到,陛下对他的看重竟到了如此地步!
三十岁的司长!
执掌监察天下官吏财富的滔天权柄!
这简直是骇人听闻的恩宠!
左良玉自己更是心潮澎湃,热血奔流!
他出身寒微,在辽东搏命,本以为此生封个总旗,千户便已是祖坟青烟。
却被天子慧眼识珠,一步登天!
这份知遇之恩,让他恨不得立刻为皇帝剖心沥胆!
左良玉当然记得,在数月前那次秘密的单独召见中,年轻的皇帝对他说过的话。
「……你就是朕在未来的安都府里最锋利,也最乾净的一把刀。你的眼睛不要看人,只看帐!」
「都察院是明枪,你是暗箭。记住,为人不狠,站的不稳!朕给你这个位置,不是让你去呼朋唤友的,是让你去抄家灭族的!」
「朕擢你为『廉政督查司』首任司长!左良玉,告诉朕,你能为朕做什麽!」
皇帝的质问将左良玉从回忆中惊醒,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的杂念,猛然抬头,声音铿锵!
「臣左良玉,领旨!」
「臣只知军令如山!陛下指向何方,臣之刀锋便指向何方!」
「臣必为陛下打造一支最贪婪的饿狼!去嗅探天下钱粮的流向!打造一群最狠毒的豺狗!去撕咬那些侵吞国帑的硕鼠!凡有贪渎,证据确凿,臣必将其连人带帐,一并呈于御前,请陛下圣裁!」
「臣,绝不负陛下厚望!」
朱由检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要的就是这股子悍不畏死的狠劲。
……
随着左良玉归列,皇明安都府三位司长已定,加上总督田尔耕,俨然已是一副完整的班底。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目前锦衣卫名义上的二号人物——指挥同知,李若琏。
一个巨大的悬念,萦绕在所有资历深厚的锦衣卫老人心头。
对外情报和对内监察这两大核心职权,被新成立的两司剥离了。
刚刚连廉政督查这份大权,都给了一个外来的毛头小子。
那麽剩下的「锦衣卫」本身,还剩下什麽?
彻底沦为一个迎来送往无足轻重的空架子?
就在这时,皇帝含笑的目光,落在了李若琏的身上。
「李若琏。」
「臣在!」李若琏出列应道,神色沉稳,看不出太多情绪。
皇帝的语气变得亲切了几分,仿佛在与一位老友闲谈:「这一年多,你很忙啊。」
他没有等李若琏回答,便如数家珍般,一桩桩,一件件地细数起来。
「京城之中,张正到骆养性;周延儒案到震动天下的午门大案,你弹压乱局,居功甚伟。」
「再从查抄晋商八大家,到南下曲阜衍圣公府谋逆大案;乃至后来席卷整个江南的粮商丶盐商丶士绅清查行动,几乎每一桩惊天大案的卷宗之上,都有你的名字。」
皇帝的每一句肯定,都让李若琏的心跳加快一分。
他知道,陛下这是在为他正名,更是在为「锦衣卫」这三个字的未来做出最终的裁定。
果然,皇帝话锋一转,声音变得庄重起来。
「昔日的锦衣卫,职能庞杂,无所不包,却也因此不够专精,不够锋利。如今,朕将它的耳目爪牙算盘尽数剥离,不是要废弃它,而是要将它……」
皇帝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一字一顿地说道:
「——百炼成钢!」
「从今日起,『锦衣卫』的名号保留!但其职能,只有一个!」
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那就是——做朕的亲军,做大明的坚盾与长矛!」
这石破天惊的全新定位,让所有为锦衣卫前途担忧的老人瞬间瞪大了眼睛!
「何为坚盾?」皇帝解释道,「护卫朕与皇室之安危!你们将是朕身边最可靠的一道防线!」
「而何为长矛?」皇帝的声音中,充满了无限的期待与铁血的意味,这才是他真正的核心意图!
「从今日起,锦衣卫不再是龙蛇混杂的缇骑衙门!南镇抚司丶北镇抚司丶经历司……所有司职,都要围绕一个核心——『战』!朕要的,不是一群只会拿人锁官的缇骑,而是一支平内乱丶讨不臣丶镇四方的武装神兵!是一支随时能拉出去,投入任何一处战场的——天子亲军!」
皇帝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扫视着未来的指挥使,话锋一转,带上了严酷的警告。
「朕要你们各司通力协作,拧成一股绳!朕不希望看到任何推诿扯皮,更不容许有人阳奉阴违,拉帮结派!」
「若是让朕知道,谁还在搞旧时衙门里的那一套,视朕的军令为儿戏,朕的刑罚可不止是革职下狱那麽简单!」
「朕,擢你为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不要让朕失望!」
「朕要看到一支战无不胜忠诚无二的——天子亲军!」
李若琏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胸腔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这分明是要将锦衣卫从一个职掌不明内斗不休的缇骑衙门,彻底脱胎换骨,锻造成一支各司其职令行禁止的百战之师!是真正拱卫圣驾的天子亲军,是大明的定海神针,更是皇权最后的倚仗!
李若琏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大步上前,重重叩首!
「臣李若琏,领旨!」
「臣必不负陛下厚望,为陛下铸就一支战之必胜的无敌之师!」
「自臣以下,锦衣卫上下,必将摒弃旧习,通力协作!若有阳奉阴违败坏军纪者,臣必亲手严惩,绝不姑息!」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李若琏平身。
随即,他那锐利如刀的目光从激动不已的李若琏身上移开,落在了田尔耕身上。
「田尔耕。」
「臣在。」田尔耕心中一凛,立刻躬身。
皇帝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朕的蓝图你都听清楚了。朕要你在回京之前,将这皇明安都府的衙署如何建制丶官吏如何定岗丶兵员如何拣选丶军法如何操行丶各司如何协同,凡此种种,都再次给朕厘定出一套详尽完备的条陈来!」
皇帝加重了语气说道:「回京师之后朕不要看到任何拖延!你抵京之日,这新的衙门就要给朕挂牌成立!所有的人事任免丶司职划分,必须立刻按照你呈上的新架构开始展开!」
田尔耕明白这是一道军令状!
但他脸上没有丝毫为难之色,深吸一口气,他比李若琏更加沉稳地叩首领命,声音中带着老臣独有的干练与决断:
「臣,遵旨!」
「臣必在返京之前,将所有章程条陈整理完毕,呈于御前!回京之日,便是新制推行之时!」
「绝不耽搁一日,绝不延误一个时辰!」
田尔耕斩钉截铁的回应在殿内回响,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朱由检的目光从他身上收回,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位锦衣卫心腹,他沉默了片刻,整个大殿的气氛也由刚才的紧张激昂,转为庄重的沉静。
最后,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是刚才下达命令时的冷峻:
「一年多了。」
朱由检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感叹。
「自朕登基以来,锦衣卫从诏狱里的沉疴旧疾到如今遍布大明内外的锐眼尖兵,你们的辛劳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们在雪地里潜伏,在敌营中周旋,在刀尖上行走。很多人朕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但他们为大明流的每一滴血,朕都不会忘记。」
皇帝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穿透了殿宇,看到了那些散落在帝国各处,默默无闻的身影。
「今日,朕与诸卿在此共谋大计,所凭藉的正是你们过去无数个日夜的付出。这盘棋之所以能下,是你们用血与汗为朕铺就了这坚实的棋盘!」
殿中众人闻言,无不心头一热,胸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士为知己者死的激流。
皇帝的声音重新变得坚定有力:
「这份荣光,朕不会独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