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绪六年,十二初六日,开封城。
丑时三刻
「冰排!冰排!」守城兵卒陈九斤首先看到了巨大的冰排向着开封城墙而来,他拼命吹响铁哨子,哨子声划破寒风,也融入寒风,仿佛地狱厉鬼的哭泣。
身旁的伍长赵大锤抄起十二斤重的「汛情锣」,手腕一抖,锣声如惊雷滚过城头:「哐——哐哐!哐哐哐!」这是三长两短的急锣,意味着「堤溃冰至,全城戒严」。
梆子声紧跟着响起,巡城兵丁用枣木梆子狠敲城砖,「橐橐」声顺着城墙根往东西蔓延,像大地在呻吟。
赵大锤忽然想起什麽,转身冲向角楼的铜炮。「九斤!」赵大锤嘶声力竭地喊着陈九斤的名字,陈九斤猛然转头看向自己的伍长,只见他已经在角楼上。
陈九斤吐掉了口中的铁哨子,但是那铁哨子已经被冻在了嘴唇上。他便不管不顾地三步并作两步跑,冲上了角楼。两人着急忙慌向铜炮填埋上火药。
这时又一排更高的冰凌,撞上了开封城墙,「扑簌丶扑簌」,已经被最近雨雪侵蚀的城墙的一角居然有了松动。
赵大锤用颤抖的手,从怀里摸出了火摺子。他手抖得太厉害了,几次去拔,都没有拔下。陈九斤一把抢过,用力去拧,终于拔开。两人点燃了铜炮。
「轰!」铜炮指向了城外的冰排,这个没有生命的敌人,打入冰排中,便没有任何了动静。但是,铜炮声震得城砖簌簌落土,一团火光冲上夜空,惊起一群寒鸦,黑压压掠过铁塔尖顶。城中都听到了火炮的声音,无数人从睡梦中惊醒。
丑时四刻,大相国寺的钟声响了。浑厚的钟声撞开暮色,每一声都拖得老长,像老天爷在叹气。
陈九斤看见,东南西北四座城门楼同时升起了红旗,旗杆顶上还绑着两盏灯笼。这是「水火齐灾」的最高警讯。更远处,龙亭岗的了望台燃起了烽火,在寒夜里,这团火也许会让人们误以为是光明吧。
「快撤!」赵大锤突然向着城楼上的新兵蛋子们大喊,他急得脖子上的青筋爆出,眼角眦裂。因为站在角楼上的他,看到了更高更大的冰排又向开封城墙扑来。他估算了一下,这次的冰排将会没过城墙,甚至可能会冲垮城墙。
开封城里的老百姓都听到了大相国寺的钟声,经历过绍绪三年黄河决提的百姓都知道,这是老天爷又一次让黄河来收割这座城市。一时大家都骚乱了起来。
骑兵的马蹄声传遍了城内,「河决啦!冰排到啦!」骑卒挥舞着杏黄旗,旗子上「急」字被风扯得笔直。他腰间的牛皮袋里,装着同知大人的手令:「开仓放筏,登城避水,违令者斩!」
西顺河街的总甲王老头敲着破锣跑在前头,棉帽歪在一边:「都听着!老弱带乾粮上城墙!青壮跟我去堵水门!」
他身后跟着几个甲首,手里举着白纸糊的「避水牌」,牌角系着的铜铃叮当作响。巷子深处,传来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声,有人摔了盆,有人踢翻了夜壶,混着冰碴的污水在青石板上淌成暗河。
丑时五刻,赵大锤已经下了角楼,看着那冰排又一次撞上了开封城的北城墙,比城墙略高的冰排,越过城墙,冲倒了城楼,掉进了开封城北的民房中,砸到了一片民房。「不要上北墙!」赵大锤趴在城楼上,向下面的百姓呼叫。
百姓被越墙而过的冰排都吓倒了,有人生生死在了坍塌的房屋中丶巨大的冰排下,一时北城处大乱。开封同知董伯醇,好不容易骑马赶到了北城。
绍绪三年时,他便是开封同知,四年外察因为开封水灾,他虽救灾有功,但防范未及,竟然考评为中,继续留任开封同知。董伯醇心里清楚,本质就是因为他是河东党。所以无论他怎麽做,都不可能得到优。开封这个地方「冲繁难之首」,怎麽可能放自己走?
董伯醇抬头看向赵大锤问:「城上何人?」
「回大人,伍长赵大锤!」
「城外如何?」
「冰排高于城墙,再来一汛,则城墙必破。」
此语一出,老百姓都惊慌不已。上城墙得都纷纷转身,在城墙上的也都大叫:「老天爷啊!」稍远处的老百姓则向着东丶西丶南方向纷纷逃去。
两人对话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听到,想走的和没听到的形成了人流对冲,一时乱七八糟。
董伯醇勒着马,看到现场情景,便对赵大锤道:「快鸣锣,疏散百姓往另外三处城墙。」
「是。」赵大锤及衙役都开始了鸣锣。锣声响起,大家都才停下脚下,仔细来听。听到了疏散去另三处,人便如潮水般四散开了。
李云苏等一行,也在人群中,他们本来亦想上了北城城墙,看董伯醇骑马而来,他们便避进了小巷。等人都向四处散开时,李义上去打听才知道今冬黄河凌汛居然如此之大。
李义赶紧向李云苏禀报,云苏想了一下,便对马驫说:「驫叔,你可能偷偷上北城墙看一眼,城外到底如何?倘若北城墙完全挡不住,另三面城墙不足以让百姓都得庇护,当开南城门,放百姓逃去繁塔。」
马驫领命而去。然后李云苏让李仁带着所有暗卫,先护采蘼和挽菱去南城墙,李义和李仁坚决不同意。
「小姐,如此慌乱之际,不宜分散行动」,李仁道。